郭崇韬的怒吼和悲呼戛然而止。他那双曾洞察万里疆场、曾睥睨天下英雄、此刻充满了震惊、愤怒、冤屈与不甘的虎目,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而无光。他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砍断的巨树般,轰然向前扑倒!
殷红的鲜血混合着灰白的脑浆,从他破碎的后脑颅骨中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他那身象征着一品大员身份的紫色朝服,那鲜艳的紫色在浓稠血污的浸染下变得黯淡而可怖。温热的血液滴落在冰冷粗糙的青砖地面上,蜿蜒流淌,形成一滩不断扩大、触目惊心的血泊。
这位平定前蜀、功勋盖世、堪称后唐柱石的招讨使、征蜀大军实际上的统帅,甚至来不及做最后一次像样的挣扎,就在这他亲手覆灭的蜀国都城府衙之内,在自己誓死效忠的君王所派遣的使者和一群宵小之徒的阴谋之下,以一种极其突兀和惨烈的方式,结束了他充满争议又波澜壮阔的一生。
府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寒冷的空气中急速弥漫开来,压过了原本的檀香和尘土气息。
马彦珪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避开血泊,蹲下身,伸出手指探了探郭崇韬的鼻息,又摸了摸他脖颈处的脉搏。确认其已彻底气绝身亡,他这才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任务达成的松弛与混合着残忍的得意。他站起身,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那名手持腰刀的武士。
那武士面无表情,上前一步,弯腰,手起刀落!
寒光一闪!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郭崇韬那颗头颅竟被齐颈割下!武士提着头颅的发髻,将其高高举起。头颅的面容扭曲,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虚空,仿佛仍在无声地控诉着这惊天冤屈和卑劣的背叛。淋漓的鲜血从断颈处不断滴落,在地上溅开一朵朵小小的、残酷的血花。
杀戮并未随着郭崇韬的死而停止,反而进入了更加疯狂和混乱的阶段。李存礼和向延嗣等人为了、铲除异己,下令进行彻底的清洗。城中各处,凡是与郭崇韬关系密切的军官、文吏、幕僚,都被如狼似虎的军士闯入府中,不分青红皂白,当场杀害。惨叫声、绝望的求饶声、疯狂的怒骂声、军士们抢夺财物时的争吵声、以及兵刃反复砍剁尸体的可怕声响……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将成都这个曾经象征权力的庄严之地染上了一片血色。
消息如同瘟疫,无法阻挡地迅速传遍成都的每一个角落。与郭崇韬关系密切、曾受其提拔或恩惠的将领如毛璋、李廷安等人闻讯,惊怒交加,悲愤欲绝,欲起兵报仇。毛璋红着眼睛,召集部下,怒吼着要“清君侧,诛国贼”;李廷安则试图联系其他不满的部队。然而,群龙无首,仓促起事,且李存礼等人早有防备,很快就被优势兵力分割包围、镇压下去。毛璋力战不屈,身中数十箭而亡;李廷安兵败被擒,被向延嗣亲自下令缢杀。更多的官员和中级将领则陷入了巨大的恐惧和沉默之中,人人自危,紧闭门户,瑟瑟发抖,生怕下一刻屠刀就会落到自己头上,整个成都的行政系统瞬间瘫痪。
而在城外军营,尤其是由郭崇韬直接统辖、对其较为爱戴的部队中,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和悲愤。士兵们聚集在营帐外,窃窃私语,脸上充满了不解、茫然、愤怒和深深的恐惧。他们无法理解,为何昨日还带领他们取得胜利、约束军纪、安抚地方的统帅,一夜之间就成了必须被诛杀的“反贼”。军心,在这一夜,受到了致命且不可挽回的打击,猜疑和怨恨的种子被深深埋下。
李存礼和向延嗣则完全沉浸在“胜利”的疯狂和嗜血的快意中。他们迫不及待地开始瓜分郭崇韬的“遗产”,派人清查行辕内的所有文书档案,试图找到或伪造更多“罪证”来掩盖他们践踏法度的罪行,同时迫不及待地以“平定郭崇韬叛乱”的名义,将经过精心粉饰的捷报,用最快速度飞报洛阳,为自己请功邀赏,并恶毒地请求将郭崇韬“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成都,这座刚刚开始平静、渴望休养生息的城市,在这个血雨腥风的恐怖的清晨,再次被无尽的暴力、冤屈和绝望所笼罩。功臣的鲜血不仅染红了成都府衙的庭阶,更彻底浇灭了蜀地官民心中刚刚萌生的一丝对后唐朝廷的归附之心与信任。无尽的冤屈、恐惧和仇恨,在这片富饶而多难的土地上疯狂滋生、蔓延。
当清晨的阳光如同蹒跚的老人般,极不情愿地降临在成都上空时。带来的并非光明与希望,而是将黎明时血腥屠戮的惨状,赤裸裸地暴露在惨淡的天光之下。
成都府衙内外,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土地,冻结成冰,与灰败的积雪混杂在一起,触目惊心。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即使被凛冽的寒风吹拂,却也无法完全驱散,反而变得更加冷冽刺鼻,中人欲呕。
一队队属于李存礼和监军系统的军士,面色木然或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惶恐,正在军官的呵斥下,清理着现场。他们用粗鲁的动作将一具具僵硬的尸体拖走,扔上大车,仿佛处理的不是曾经的袍泽同僚,而是什么肮脏的垃圾。水流冲刷着台阶上的血污,却只能留下更加狼藉的暗红色斑驳痕迹。这座昔日代表权威与秩序的衙署,此刻只剩下死寂、破败和冲天的怨气。
消息如同致命的瘟疫,早已无可阻挡地扩散至全城。成都的百姓们门窗紧闭,透过缝隙惊恐地窥视着外面死寂的街道和偶尔走过的、表情凶悍的巡逻队。无人敢大声说话,甚至连孩童的啼哭都被母亲死死捂住。一种无声的、巨大的恐惧攥住了每个人的心脏。昨日还是平定蜀地、接受投降的大唐王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在城内肆意屠戮自己统帅的凶徒!这般的朝廷,这般的“王法”,如何能让人相信?如何能不让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