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水了!看到水了!”坑底的民夫惊恐地大喊,声音因恐惧而扭曲变形。只见坑壁的泥土缝隙里,浑浊的河水如同无数条蜿蜒的小蛇,从四面八方汩汩涌出,在坑底迅速汇聚成一个个浑浊的水洼。那些水洼不断扩大、连接,转眼间就形成了一个不断上升的水面.
“退!快退出来!”军官脸色一变,厉声吼道。
坑底的民夫和工兵们如梦初醒,丢下工具,手脚并用地向外攀爬。就在最后几人刚刚爬出深坑边缘,还未来得及喘口气的瞬间——
“轰——哗啦啦——!!!”
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震得所有人耳膜生疼!被严重削弱的堤身终于不堪重负,在河水的巨大压力下轰然崩塌!巨大的夯土块如同山崩般倾泻而下,瞬间被汹涌的浊浪吞噬。一个数十丈宽的恐怖豁口赫然出现,如同地狱之门在人间洞开!
“嗷——!”
黄河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咆哮!积蓄了无数力量的浑浊洪流,如同挣脱了万年枷锁的狂龙,带着毁灭一切的恐怖威势,从豁口处疯狂倾泻而出!巨大的浪头裹挟着泥沙、冰块、连根拔起的树木、甚至来不及逃走的牲畜和民夫,形成一道高达数丈、浑浊粘稠的死亡洪峰,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下游低洼的落雁滩方向,汹涌奔腾而去!
洪水过处,农田瞬间化为乌有,房舍如同纸糊般被冲垮,树木被连根拔起!巨大的冰块在洪水中沉浮碰撞,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哭喊声、惨叫声、牲畜的悲鸣,瞬间被洪水的咆哮彻底淹没。天地之间,只剩下这浊浪滔天的毁灭景象!
落雁滩上,后唐将士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胜,正忙着清理战场。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擦拭着染血的兵器,清点着缴获的战利品,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阎宝立于高坡之上,紫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目光如炬地审视着梁军溃败的方向,正在筹划下一步的追击计划。
突然!
突然,一阵低沉而持续的轰鸣声从东北方向传来。这声音不同于战鼓的激昂,也不同于雷声的炸裂,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千万头猛兽同时奔腾的恐怖声响。脚下的地面开始微微震颤,细小的砂砾在震动中轻轻跳动。
“什么声音?” 李珂最先警觉。他侧耳倾听,脸色骤然变得惨白。
阎宝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东北方的天际,一道灰黄色的“线”正以惊人的速度向这边推进。那“线”越来越高,越来越宽,如同一堵不断升高的巨墙,带着吞噬一切的恐怖气势。
“水!是洪水!!”了望塔上的哨兵发出了撕心裂肺、充满绝望的凄厉示警!
如同冰水浇头,后唐上下瞬间从胜利的喜悦跌入冰冷的深渊!
“快!撤!向高地撤!”阎宝的吼声如同惊雷炸响。他立刻明白了贺瓌的毒计——掘开黄河大堤!这老贼竟敢行此天理难容之事!
但一切发生得太快了。那道灰黄色的死亡洪峰转瞬即至,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入落雁滩。恐怖的浊浪如同巨墙般狠狠拍打在滩涂边缘,瞬间将外围的几座后唐哨楼和临时营帐撕得粉碎。浑浊的洪水裹挟着泥沙、冰块和各种杂物,如同饥饿的巨兽,疯狂地涌入地势低洼的滩涂!
“啊——!”
“救命!”
“快跑啊!”
惊恐的呼喊声此起彼伏,但很快就被洪水的咆哮淹没。后唐将士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身心俱疲,此刻面对这灭顶之灾,根本来不及组织有效的撤退。洪水瞬间冲垮了仓促组成的防线,军士们如同蝼蚁般被卷入汹涌的浊流。沉重的铠甲成了催命符,一旦跌倒,立刻被泥浆裹挟、被冰块撞击,沉入水底。战马惊恐地嘶鸣,四蹄陷入泥泞,很快也被洪水吞没。
洪水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原本坚实开阔的河滩,转眼间化作一片无边无际、泥浆翻滚的沼泽汪洋。水势虽不再如最初那般狂暴,但浑浊的泥水深及腰腹,甚至齐胸。冰冷刺骨的泥水带着惊人的吸力,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水面上漂浮着破碎的木板、散落的兵器、士兵的包裹、甚至战马的尸体。上游冲下的巨大冰块如同漂浮的岛屿,在浑浊的水面上缓缓移动、碰撞。
后唐庞大的主力,尤其是携带了大量攻城器械和粮草辎重的步卒军团,瞬间陷入了灭顶之灾!
“稳住!别慌!丢掉重物!向西南高地撤!”阎宝在亲卫的拼死护卫下,策马冲上一处尚未被完全淹没的土丘,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指挥。但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冰冷的泥水、巨大的冰块、漂浮的杂物、脚下深不见底的淤泥,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士兵们在泥泞中挣扎、呼救、相互拉扯,不断有人滑倒、沉没。沉重的攻城槌、高大的云梯车、装满粮草和箭矢的辎重车,如同陷入泥潭的巨兽,在泥水中缓缓下沉,彻底动弹不得,成了巨大的障碍物。拉车的牛马哀鸣着,徒劳地挣扎,最终被泥浆淹没头顶。
“我的粮车!粮车陷住了!”
“拉!用力拉啊!”
“不行…太沉了…根本拉不动!”
“救命…我的腿…陷进去了!”
绝望的呼喊声在浑浊的沼泽上空交织。李珂、朱守殷等将领浑身泥浆,声嘶力竭地指挥着士兵们丢弃一切不必要的装备,相互搀扶,艰难地向地势稍高的落雁坡方向转移。冰冷的泥水带走体温,粘稠的淤泥消耗着体力,每一步都如同在鬼门关前挣扎。后唐高昂的士气,瞬间被这灭顶的洪水彻底浇灭,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无助的挣扎。
阎宝站在一处相对干燥的土岗上,望着眼前这片如同地狱般的浑浊沼泽,心如刀绞。他麾下的横冲都骑兵相对灵活,损失较小,但看着步军同袍和赖以生存的辎重在泥泞中绝望挣扎,这位宿将的眉头拧成了死结。尤其是那些深陷泥淖的粮车!那是维系数万大军生命的根本!若粮草尽失,纵然逃出洪水,大军亦将不战自溃!
“将军!粮车…根本拖不动啊!弟兄们下去推,人差点都陷进去!”一个浑身湿透、沾满泥浆的校尉哭丧着脸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