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水耗子’！”
湿润的洞壁不断渗出冰冷的水珠，滴落在矿工们布满老茧的手上。后方负责运土的矿工听到指令，立即放下装满泥土的藤筐，抄起几个用整张羊皮精心缝制的皮囊。这些皮囊连着长长的木柄，是专门用来对付渗水的简易工具。他们动作娴熟地将皮囊口按入浑浊的水洼，肌肉虬结的手臂猛然发力，拉动木柄末端的拉杆。随着“咕咚”一声闷响，皮囊迅速膨胀，贪婪地吸吮着泥水。紧接着又是一声“噗嗤”，泥水便从皮囊另一端的竹管中激射而出，划出一道浑浊的弧线，精准地落入后方专门挖掘的排水沟中。整个过程必须一气呵成，稍有迟疑，渗水就会迅速漫过脚踝，让本就艰难的挖掘工作雪上加霜。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汗臭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粘稠的泥浆。负责替换的矿工弓着身子挤到前面，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正在抽水的同伴肩上。被替换下来的矿工浑身一软，像被抽了骨头似的瘫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颤抖着扶住湿滑的洞壁，踉踉跄跄地向后方挪动。
所谓的休息区不过是通道略微宽敞的一小段，地上铺着几张早已被泥水浸透的草席。几个矿工蜷缩在那里，像濒死的鱼一样贪婪地吸吮着水囊里浑浊的凉水，随即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吐出带着黑色泥浆的浓痰。每个人的脸上都糊满了泥浆和汗水的混合物，在昏暗的火光下，只有布满血丝的眼睛还闪烁着疲惫而麻木的光。
“把头！‘甲字道’挖到硬东西了！”另一条岔道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满脸泥污的矿工跌跌撞撞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像是...像是块大石头！”
王老石和张铁锤对视一眼，立即抄起火把朝“甲字道”奔去。在狭窄的掘进尽头，鹤嘴锄刚刚撞击的位置还冒着几缕青烟，坚硬的表面上留着几道白痕。王老石蹲下身子，粗粝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扒开松动的泥土，指腹在冰冷的表面上摩挲。他的动作突然一顿，指甲在表面刮了几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不是石头...”王老石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低沉，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是...老砖！”
张铁锤闻言心头猛地一紧，后脊梁窜上一股寒意。难道挖到城墙的砖石基脚了？可按照方位推算又不太对劲......
就在这时，王老石按在地面的手掌突然僵住了。一种极其细微的震颤，如同毒蛇吐信般透过湿冷的泥土和支撑的木架，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指尖。他脸色骤变，黥印在火光下扭曲变形，猛地将耳朵死死贴在冰冷的洞壁上！
咚…咚…咚…
沉闷而有节奏的震动，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耳中！
“地听！”王老石猛地抬起头，黥印扭曲，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梁狗…在下面！在挖反地道！离我们…很近了！”
与此同时，杨刘城西城墙根下一处重兵把守的院落里，地面被挖开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口覆盖着厚厚的草帘，隐约可见里面跳动的火光，坑底的景象诡异得令人窒息。
一个足有半人高的陶制大瓮深埋在泥土中，只露出光滑的瓮口。瓮口蒙着一层硝制过的上等牛皮，绷得如同战鼓般紧实。一个身材瘦小得近乎畸形、耳朵却异常肥大的梁军老兵正赤裸着上身，像壁虎般紧紧贴在冰冷的牛皮瓮面上。他那只异于常人的大耳朵死死压在牛皮中央，青灰色的皮肤下血管清晰可见。他双目紧闭，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整个人仿佛与陶瓮融为一体。
坑口上方，安彦之铁甲森然，手按刀柄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火把摇曳的光影在他阴鸷的脸上跳动，更添几分狰狞。周围亲兵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扰了瓮边那个凝神谛听的身影。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缓流逝。突然，瓮上的老兵浑身剧烈颤抖，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他抬起头时，干裂的嘴唇不住哆嗦：“将军！有动静！东北…偏下！离此…约二十丈！是…是鹤嘴锄凿土的声音！还有…铁锹铲土！不止一处！人数…不下数十！”
安彦之眼中寒光爆射！终于！逮到了！他猛地转身，对着坑口上方厉声吼道：“方位！东北偏下二十丈！是唐狗的地道！‘蝎子营’！给老子下去！堵死它！一个唐狗也别放出来！”
命令如同点燃了火药桶，坑口旁早已待命多时的一群梁军军士，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饿狼，立刻行动起来。这群军士装束奇特，不穿重甲，仅着轻便的皮甲，脸上涂着防止烟熏的黑灰。每人手持一柄锋利的短柄鹤嘴锄或铁锹，腰挂短刀，背后还背着几个鼓鼓囊囊的皮囊和绳网。他们正是安彦之精心挑选、专门用于反地道作战的“蝎子营”。
“蝎子营”军士顺着绳索，敏捷地滑入坑底。他们迅速分成数队，在老兵“地听瓮”确定的方位指引下，抡起鹤嘴锄和铁锹，朝着东北方向的洞壁疯狂挖掘，泥土纷飞，速度惊人。很快，一条狭窄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的反地道，如同毒蝎的尾针，凶狠地刺向后唐地道所在的方向。
“快！再快些！”领头的队正嘶吼着，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他们知道，一旦与后唐地道挖通，下面将是狭路相逢、不死不休的绝命搏杀。
后唐“甲字道”内，王老石和张铁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地听瓮传来的震动已经清晰可辨，每一次敲击都像直接砸在心头。那沉闷的挖掘声越来越近，仿佛死神逼近的脚步。
“是梁狗的反地道！冲着我们来了！”王老石声音嘶哑，眼中凶光毕露，“抄家伙！准备拼命！”
通道内瞬间弥漫开绝望的杀意，所有矿工丢下了挖掘工具，抄起了随身携带的短柄鹤嘴锄、铁锹、甚至撬棍。这些沉重的工具，此刻都成了最原始的杀人利器。张铁锤也拔出了腰间的横刀，刀锋在松明火光下闪着寒光。他们迅速在通道内寻找相对宽敞的拐角处，依托“龙骨”支撑架，组成了简陋的防线。后方，矿工们将装满泥土的藤筐迅速堆砌起来，形成临时的掩体。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地听瓮传来的、越来越近的挖掘声和矿工们粗重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