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身后三千马槊齐齐平举，长达数尺的槊刃在夕阳下闪着令人胆寒的银光。常春伏鞍控缰，感受着胯下战马传来肌肉的律动，两军相接的刹那，他手中银枪如毒蛇吐信，轻易便洞穿了前面一名契丹大汉的胸口，这种感觉与他在关中与敌交锋时完全不同。没有枪刃与铁甲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也没有枪尖刺破铁甲时的阻顿之感，只有枪刃划破皮袍的撕裂声和穿透血肉的闷响。而面前的汉子如同纸糊的一般，只一个照面便如断线风筝般被挑飞出去，重重摔在草地上，鲜血很快浸透了身下的枯草。
草原上的秋风裹挟着血腥气，将唐军的旌旗吹得猎猎作响。当两军交锋的刹那，唐军将士便发现，这些契丹汉子们虽然悍不畏死，但凭着血肉之躯如何能与钢铁洪流对抗？当一柄柄马槊轻易洞穿对手前锋，那百多骑转眼便被淹没在滚滚铁蹄之下，骨肉碎裂的声音与战马的嘶鸣交织成残酷的乐章。
这个发现让云州铁骑愈发亢奋。他们中不少人曾在代北吃过契丹狼骑的苦头，此刻复仇的快意如野火般在胸中燃烧。木篱在铁骑冲击下如同纸糊般碎裂，随后便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契丹人的哭喊声此起彼伏，偶尔有人侥幸冲出营地，但迎接他们的不过是两翼早已准备多时的唐军刀锋。
当残阳渐渐西沉，将整个营地染成暗红色。唐军点燃的篝火在暮色中跳动，映照着被绑缚在营前的三百余名契丹俘虏。他们蜷缩在一起，孩童的啜泣与妇人的低泣在秋风中飘散。
杜厚朴大步走来，甲叶铿锵作响。他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抱拳道：“禀大人，无一漏网。按军令，凡持械抵抗者皆已伏诛。缴获牛羊三千余头，马匹五百余匹。现余俘虏三百四十七人，多为老弱妇孺，请大人示下。”
王璟若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俘虏，声音冷得像塞外的寒铁：“老杜，草原上的板车你是见过的，告诉兄弟们，我军所过之处，妇女可留，但凡高过车轮的男子，无论降否，一律处决，不留后患！”
赵书翰闻言脸色骤变，急忙上前：“大人三思！契丹大军虽为祸关中，但寻常百姓无罪，若这般杀戮，反使得闻此讯息的其余部落无人敢降，一旦死战，恐怕我军举步维艰。”
王璟若的命令让杜厚朴也有些诧异，他虽然知道王璟若并非心慈手软之人，但方一踏入北疆，便要行此屠戮之举，却是他从未想到的，尤其是让他将手中刀挥向那些手无寸铁的俘虏，始终有些于心不忍。
一旁的常春与谢明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忍。但他们知道王璟若的性格，又是在战场上厮杀惯了的，知道王璟若必有说辞，因此并未阻拦，而是静静地看向王璟若。
王璟若转身望向聚拢过来的将士，丹田运气，声如洪钟：“前朝魏文贞公曾言：夷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强必寇盗，弱而卑伏，不顾恩义，其天性也。”他的声音在朔风中格外清晰，“诸位可知汉元狩四年的马邑之谋？匈奴单于十万铁骑南下，若非聂壹诈降之计败露，代郡二十万百姓就要沦为胡马草料！”
他忽然抬手指向南方，甲胄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云州城箭楼上，至今还留着孝武皇帝时戍卒刻的字——胡骑至，焚我屋；胡骑去，食我粟！”
“羯人石虎修建邺宫时，在城墙里砌进三万汉民尸骨当镇物！五胡乱华百年间，中原人口从西晋太康年的三百七十万户，暴跌至——”他故意拖长声调，待全军屏息方炸雷般吼出，“不足四十万户！”
“建武四年正月，鲜卑慕容氏围城，城中粮尽，老弱妇孺皆缚手足相枕于街巷，谓之‘两脚羊’待宰！”王璟若双拳紧握，指节发白，“这便是我们汉人祖辈经历过的炼狱！世人皆言当年冉闵一纸杀胡令，致使邺城三日血流漂杵，但不是我们心狠，是那些口称归附的鲜卑人，转眼就屠了整座枋头城！”
“前朝太宗皇帝渭水之盟何等屈辱？长安百姓为凑足三十万金帛，连祖传的铜镜都熔成了铁水！而那些绢帛更是用关中少女的指尖血染就！要知道，太宗皇帝每岁送往草原的二十万匹绢，每一寸经纬都浸着饿殍的眼泪！可突厥人呢？拿了岁贡，次年开春照样南下掳掠！”
“当年霍去病封狼居胥，换来漠南无王庭；李靖雪夜破阴山，争得北疆二百年太平。这其中，没有哪一时的太平是靠慈悲换来的！”王璟若声音越发沉重，“诸君自云州来，也不知是否见过云州的户簿——开元盛世时云州辖九万七千户，如今却只得不足八千！”
王璟若语气沉痛，语调之中更是多了一丝悲叹：“远的不说，便看今年。正月时耶律阿保率万骑破古北口，幽州辖下怀柔、密云两县遭掠，王某曾在其随军书记官实录中看到‘俘生口五千六百，焚庐舍千余’。那些被掳的父老，此刻恐怕正在漠北冰原上为契丹人挖地穴筑宫室！”
“二月，涿州刺史李弼阖门三十六口自焚殉国！契丹破城后丁壮尽屠于范水，妇女驱之以北，范阳西门至今垒着三千具无头尸骨！”
营地东北角突然传来铠甲撞击声，正是涿州籍军士望着家乡方向跪地痛哭。王璟若不为所动，继续说道：“三月，契丹左路军破平州，刺史张仲武率民死守七日。城破时十室九空，惟余断垣映血月！四月，契丹游骑掠蓟州三河县，以铁索穿妇孺锁骨，遗骸三十里！五月，契丹中路军围檀州。获生口九万，畜群倍之。北迁时更是日毙数百，骸骨塞道。”
“仅仅半年，我河东河北两地百姓受了多少劫难？但这些，都只是在耶律阿保书记官实录中留下轻飘飘的一句‘凡破十三城，掳民十五万七千，中原为之萧然。’”
王璟若说到这里，一把抽出腰间血饮刀，龙吟之声顿时响彻营地：“王某深知杀降不祥，但当年白起坑杀赵军四十万降卒时可曾会有这般疑虑？恐怕他只知道函谷关外的秦人，皆会感激其使家中男子活至加冠！王某虽不敢望武安君项背，但亦有在青史中留有恶名的觉悟。只因王某深知我中原百姓之苦，更不愿以一己荣辱而为百姓留下无穷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