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的压力比想象中更大。
即使有避水珠和抗压药剂，唐笑笑依然能感觉到胸腔被无形的手缓缓挤压。每一次呼吸都需要更多力气，而视野范围被限制在灯光照亮的几丈之内——超出那片幽蓝光晕，就是绝对的黑暗。
汐月在前方引路，她修长的鱼尾轻轻摆动，姿态优雅得像在水中飞翔。海族战士们分散在队伍两侧，警惕着黑暗中的任何动静。
“还有半个时辰到祭坛外围。”汐月的声音通过一种小海螺传到每个人耳中——这是海族的通讯工具，利用水波共振传递声音，“现在开始保持静默，深渊侵蚀者能感知到情绪波动。”
唐笑笑调整了一下腰间的水下灯。这灯是用加强型安宁灯改造的，外壳做了防水处理，光芒在海水中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扩散效果，像一团悬浮的蓝色星云。
她注意到灯光照到的海底景象：巨大的珊瑚丛像陆地上的森林，奇形怪状的深海鱼群匆匆游过，更深处隐约能看到沉船的轮廓和某种庞大生物的骨架。
“那是什么？”凤青漓指着远处一片发光的区域。
“磷光水母群，无害。”汐月简短回答，“但不要靠近，它们的触须有麻痹毒素。”
队伍继续下潜。深度计显示他们已经到达三百丈深处，这是普通人类潜水从未到达的领域。压力让每个人的动作都变得迟缓，只有海族依然灵活。
突然，洛星河按住剑柄。
他不能说话，但手势明确——有东西在靠近。
所有人立刻停下，关闭大部分灯光，只留汐月手中一盏小灯。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寂静中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水流声。
远处，几点幽绿色的光点缓缓飘来。
那不是磷光水母，因为光点的移动轨迹太有目的性——它们在巡逻。
“深渊哨兵。”汐月的声音紧绷，“被侵蚀转化的深海盲鳗，视力退化但感知极强。别动，等它们过去。”
光点越来越近。现在能看清了，那是几条三丈长的怪鱼，身体腐烂了一半，露出森森白骨，但眼眶里燃烧着幽绿火焰。它们扭曲着游过，最近的一条距离队伍只有十步。
唐笑笑屏住呼吸。她能感觉到腰间的海洋之泪在微微发烫——它在排斥这些污秽的存在。
怪鱼群缓缓游远，消失在黑暗中。
“安全了。”汐月重新点亮灯光，“看来它们已经渗透到祭坛外围。我们必须加快速度。”
又下潜了约百丈，前方终于出现了人造建筑的轮廓。
那是用整块白色珊瑚雕琢而成的巨大拱门，门楣上镶嵌着无数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光芒。拱门后方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地面铺着光滑的黑色石板，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金字塔形建筑——那就是海族祭祀场的主体，祭坛所在。
但此刻，广场上异常安静。
本该有守卫巡逻的地方空无一人，只有几盏长明灯在水流中轻轻摇曳。
“不对劲。”汐月游到拱门前，检查守卫岗哨——里面空荡荡，武器整齐摆放，像守卫刚刚离开。
“看这里。”姬无夜指向地面。
黑色石板上有几道拖拽的痕迹，还有几片脱落的蓝色鳞片——那是海族战士的鳞片。
“守卫被带走了。”汐雅声音发颤，“什么人能在祭坛外围无声无息地带走一整队守卫？”
“内部的人。”唐笑笑冷静分析，“守卫不会对同胞设防。叛徒可能伪装成换岗或传令，将他们引到某个地方控制起来了。”
她看向祭坛建筑：“里面呢？祭坛核心还有守卫吗？”
“有，而且必须是血脉纯正的王族或大祭司才能进入。”汐月脸色铁青，“但如果叛徒的级别够高……”
她没说完，但意思明确——如果叛徒是大祭司级别，那祭坛内部也可能沦陷。
“分两组。”唐笑笑迅速决策，“汐月，你带海族战士搜查外围，寻找失踪守卫的线索。我们进去检查祭坛内部。保持通讯，一旦有情况立刻通知。”
“你们进不去。”汐月摇头，“祭坛有血脉封印，非海族……”
话没说完，唐笑笑已经走到祭坛入口——那是一扇巨大的珍珠母贝门。她将手掌按在门上，海洋之泪的力量温和流淌。
门上的封印纹路亮起蓝光，与海洋之泪的光芒共鸣。片刻后，沉重的门扉缓缓向内打开。
“现在能进了。”唐笑笑回头，“海洋之泪有亚特兰蒂斯的印记，而亚特兰蒂斯和海族……同源。”
汐月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小心。如果里面有大祭司级别的叛徒，他们的灵魂共鸣能直接攻击意识。”
“我们有准备。”唐笑笑示意释心——和尚已经取出特制的护身符，分发给每个人。那是用他的佛魔之力加持过的珊瑚片，能防护精神攻击。
六人（加上云翼）进入祭坛内部。
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内部空间比想象中更大，高耸的穹顶上镶嵌着发光的深海宝石，排列成星座图案。墙壁上是精美的浮雕，讲述海族的历史：从诞生到繁荣，再到万年前与深渊的战争。
大厅中央是一座圆形祭坛，由整块蓝色的“海心玉”雕成。祭坛表面刻满符文，正中心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珍珠——那是祭坛的核心，也是控制朔月海眼封印的枢纽之一。
祭坛周围，本该有十二名高阶守卫。
现在只有六个。
而且这六个守卫的状态明显不对——他们站得笔直，眼睛直视前方，但瞳孔涣散，呼吸节奏完全一致，像被操控的木偶。
“被控制了。”姬无夜低声道，“深度精神操控，但保留了战斗本能。”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六名守卫同时转头，看向入侵者。他们的眼睛逐渐变成灰白色，动作整齐划一地抽出腰间的骨制长矛。
“不要杀他们！”汐雅急道，“他们是我的族人，只是被控制了！”
“那就打晕。”洛星河拔剑，“释心大师，你能解除控制吗？”
“需要时间。”释心双手结印，佛魔之力形成光环扩散，“但控制他们的力量很强，可能来自……”
他话没说完，祭坛后方传来一声轻笑。
一个穿着深蓝祭司长袍的老者缓缓走出。他看起来七十多岁，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手中握着一根镶嵌蓝宝石的权杖。但他的眼睛——一只正常，另一只完全漆黑，没有眼白。
“汐雅公主，好久不见。”老者声音温和，“还有这些人类朋友……啊，还有源海之心的持有者。真是稀客。”
“大祭司墨鳞！”汐雅难以置信，“怎么会是您？您可是我姐姐的老师！”
“老师？”墨鳞笑了，那笑容扭曲而诡异，“我教了她一百年，她学会了什么？保守、懦弱、固守传统。海族需要新生，需要拥抱真正的力量——深渊赐予的永恒。”
唐笑笑上前一步：“所以是你打开了月影之门的封印？”
“不不不，还没完全打开。”墨鳞抚摸着权杖，“我只是……松动了一点。让深渊的气息渗透进来，让族人们感受一下真正的进化。你看他们——”他指向那些被控制的守卫，“多么完美，没有痛苦，没有迷茫，只有绝对的服从。”
“他们失去了自我！”汐雅怒道。
“自我？”墨鳞嗤笑，“自我是痛苦的根源。恐惧、贪婪、犹豫、爱恨……这些软弱的情感让我们脆弱。而深渊赐予的，是纯粹的、高效的统一意志。”
他看向唐笑笑：“你手中的源海之心，是旧时代的遗物。它试图平衡，试图调和，但那太慢了。世界需要的是彻底的新生，是抹去一切污秽的净化——而深渊，就是那场净化之火。”
“说得好听。”唐笑笑面无表情，“但据我所知，被深渊‘净化’后的结果不是新生，是永恒的虚无。没有思想，没有创造，只有一片死寂。你管那叫进化？”
墨鳞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无知的人类。你根本不懂深渊的伟大。”
“我懂经济。”唐笑笑忽然转了话题，“任何系统要持续运转，都需要能量输入和产出。深渊吞噬一切，产出什么？如果它只是吃，迟早会把世界吃空，然后饿死自己。这种商业模式，迟早破产。”
这奇怪的比喻让墨鳞愣住了。
唐笑笑继续说：“而亚特兰蒂斯留下的方案——平衡与循环，就像可持续发展的商业模式。有生有灭，有起有落，但总体稳定。这才是长远之道。”
“你……”墨鳞气得权杖发抖，“你在用商贾之道亵渎神圣！”
“神圣也要讲基本法。”唐笑笑摊手，“好了，废话说完。你是自己解除对这些守卫的控制，还是我们帮你？”
墨鳞怒极反笑：“就凭你们？”
他权杖一顿，祭坛核心的珍珠爆发出刺目的黑光！六名被控制的守卫同时发动攻击，动作快如鬼魅。
战斗瞬间爆发。
洛星河迎上两名守卫，剑光在水下依然凌厉。姬无夜利用时空之力扰乱另外两名守卫的动作。释心专注破解控制法术，佛魔之力与黑暗力量激烈碰撞。
凤青漓护着汐雅，云翼则飞到高处，从上方干扰敌人。
唐笑笑没有直接加入战斗，她游向祭坛核心——那枚发黑的珍珠。
“站住！”墨鳞权杖指向她，一道黑色水箭疾射而出。
唐笑笑不闪不避，海洋之泪在掌心亮起。蓝金色光芒形成护盾，黑箭撞上后如冰雪消融。
“你的力量……”墨鳞惊疑不定，“怎么可能对抗深渊？”
“因为这不是对抗，是疏导。”唐笑笑已经抵达祭坛中心，双手按在黑化的珍珠上，“你强行注入深渊力量，破坏了原有的平衡。而我——是来修复账目的。”
海洋之泪的力量如清泉流淌，渗入珍珠内部。那些黑色纹路开始挣扎，但面对完整的世界本源之力，它们节节败退。
“不！”墨鳞疯狂地催动权杖，更多的黑气涌向祭坛，“深渊啊，赐予我力量！”
整个祭坛开始震动。
穹顶的宝石一颗接一颗熄灭，墙壁的浮雕出现裂痕。更深处，传来某种沉重的东西被拖动的声响——像是巨大的锁链正在断裂。
“他在强行打开月影之门！”汐雅惊呼，“姐姐！汐月姐姐，祭坛出事了！”
通讯海螺里传来汐月急促的回应：“坚持住！我们找到失踪的守卫了，他们被关在侧殿，正在解救！另外——小心，叛徒不止墨鳞一个！”
话音未落，祭坛侧面的暗门突然打开。
又涌出八名被控制的守卫，而且这次的侵蚀程度更深，身上已经长出黑色的骨刺。
更麻烦的是，暗门里还走出两个人——一个穿着黑锚商会服饰的中年人，手背上有锚形刺青；另一个，竟然是潮生镇赌坊的赵四爷！
赵四爷眼睛泛红，但神志似乎还清醒，他苦笑着看向唐笑笑：“唐掌柜……对不住，他们抓了我老婆孩子……”
墨鳞大笑：“看啊，这就是情感的软弱！为了所谓的亲人，他能背叛一切！”
唐笑笑盯着赵四爷：“你给他们的情报？”
“只……只有潮生镇防御布局……”赵四爷低下头，“但我没想到他们会直接攻击祭坛……”
“够了。”黑锚商会的代表冷声道，“墨鳞大人，门已经开到七成，可以召唤‘使徒’了。速战速决，人类的海军可能已经察觉。”
墨鳞点头，权杖高举，开始吟唱古老而扭曲的咒文。
祭坛中央，珍珠彻底变成黑色。地面裂开一道缝隙，深不见底的黑暗从中涌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作呕的腥臭。
裂缝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上浮。
唐笑笑能感觉到——那是比古先生、比所有侵蚀者都可怕的存在。是深渊真正的触须，是即将伸入这个世界的魔爪。
她看向同伴们。
姬无夜朝她点头，时空之力开始凝聚。
洛星河剑势一变，准备全力一击。
释心停止破解，转而布下防护结界。
凤青漓将云翼抱在怀里，凤凰之火的种子在掌心燃烧。
汐雅握紧珊瑚吊坠，血脉之力沸腾。
唐笑笑深吸一口气，将海洋之泪按在祭坛裂缝边缘。
“那就来吧。”她眼中闪着光，“看看是你深渊的‘破产模式’厉害，还是我的‘可持续经营方案’管用。”
黑暗与光芒，即将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