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的云雾比往日更沉,龙首峰的练剑场空无一人,只有凌厉的山风卷着松针,打在林惊羽紧绷的侧脸。他刚从死亡沼泽折返,黑袍沾着的瘴气尚未散尽,心中的震荡却远胜路途疲惫——溶洞中玄真堂弟子与血影门的交易秘语、小凡手中那本记载着丹药往来的账本、还有自己一直奉为圭臬的“正道”二字,在此刻轰然崩塌,碎成满地疑窦。
苍松道人赠予的“镇邪符”还揣在怀中,符纸的凉意透过衣料传来,却再难安抚他翻涌的心绪。那日他故意损坏符印脱离队伍,并非一时冲动,而是在听到“镇魂玉”“掌控古剑”等字眼时,多年来被灌输的“小凡通魔”说辞,突然显露出破绽。他太清楚玄真堂的行事风格,赵无声素来以“铁面无私”自居,却总在涉及小凡的事情上格外“上心”,如今想来,那哪里是“除魔”,分明是刻意针对。
“必须查明真相。”林惊羽握紧斩龙剑,剑鞘上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却让他愈发清醒。他不能仅凭一面之词便否定师门,更不能让真正的阴谋者逍遥法外。当下最稳妥的路径,便是从青云山内部查起,顺着玄真堂的过往,挖出隐藏的秘辛。
藏经阁坐落在通天峰西侧的幽谷中,常年被云雾环绕,门禁森严。林惊羽身着龙首峰弟子服,凭借苍松道人的令牌顺利入内。阁内光线昏暗,一排排书架高耸入顶,弥漫着陈旧纸张与檀香混合的气息。老执事守在入口处的木桌旁,须发皆白,眼神却锐利如鹰,见林惊羽进来,并未起身,只是淡淡问道:“林师侄此番前来,是为查阅哪类典籍?”
“晚辈想看看青云门近百年的门规沿革与堂务记载。”林惊羽拱手行礼,语气恭敬却坚定。他知道老执事在藏经阁值守数十年,见证了青云数代变迁,必然知晓许多不为人知的往事。
老执事抬眼打量他片刻,目光在他沾着尘土的衣袍上停留片刻,缓缓点头:“随我来吧。堂务记载在西阁三楼,不得擅自翻阅禁书,不得涂改典籍,看完即刻归还。”
林惊羽谢过老执事,跟着他穿过一排排书架,踏上吱呀作响的木梯。西阁三楼更为昏暗,只有几扇小窗透进微弱的光线,书架上的典籍蒙着一层薄尘,显然极少有人翻阅。老执事指着一排标有“堂务”字样的书架:“都在这里了,自己找吧。”说完便转身下楼,留下林惊羽独自查找。
林惊羽屏住呼吸,指尖划过一本本泛黄的典籍,目光飞速扫视着书名与目录。他要找的是玄真堂相关的记载,尤其是赵无声执掌玄真堂前后的异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指尖沾满灰尘,终于在一本《青云堂务录·玄真篇》中找到了线索。
典籍中记载,三十年前,玄真堂便曾以“整顿门派纪律”为由,多次弹劾其他脉的长老,甚至借“查处邪术”之名,剥夺了一位风回峰长老的职权。而那位长老,正是因反对玄真堂垄断门派丹药供应而遭发难。更令人心惊的是,记载末尾有一行小字批注:“玄真堂此举,似有干预掌门决策之意,然证据不足,不了了之。”批注的字迹苍老,与老执事的笔迹颇为相似。
林惊羽心中一沉,继续翻阅,又在另一本《青云异闻录》中找到关于普智大师的记载。书中提及,二十年前,普智曾到访青云,与当时的玄真堂长老(正是赵无声的前任)在通天峰议事,期间爆发激烈争执,具体缘由未详,只知普智离开后不久,便传出“天音寺与青云理念不合”的传闻。
“普智大师与玄真堂早有纠葛?”林惊羽喃喃自语,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心中成型——草庙村惨案或许并非偶然,普智的“入魔”、村民的遇害,可能都与这场争执有关。他需要找到当年目睹争执的人,印证心中的猜想。
他将典籍归位,快步下楼,找到老执事,躬身问道:“前辈,晚辈想问,二十年前普智大师到访青云,与玄真堂长老争执一事,您是否知晓?”
老执事手中的毛笔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点。他抬眼看向林惊羽,眼神复杂:“此事距今已久,你为何突然问起?”
“晚辈怀疑,此事与草庙村惨案、与玄真堂的异动有关。”林惊羽坦诚道,“前辈,青云门或许正面临一场巨大的阴谋,晚辈恳请您告知真相。”
老执事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云雾:“当年那场争执,我确实在场。那时我还是藏经阁的副手,奉命送典籍到议事堂,恰好撞见普智大师与赵无声的前任长老争执不休。普智大师指责玄真堂‘私通外道,贩卖丹药,有违正道’,那位长老则反驳‘普智多管闲事,天音寺也未必清白’。后来道玄掌门出面调停,此事才不了了之。”
“私通外道,贩卖丹药?”林惊羽心中一震,与死亡沼泽账本上的记载不谋而合,“那您可知,普智大师所说的‘外道’是哪一方势力?”
“具体不知。”老执事摇了摇头,“但我记得,争执中曾提及‘血影’二字,当时我不解其意,如今想来,或许便是那个专做黑市交易的血影门。”
林惊羽握紧拳头,心中的疑窦渐渐清晰。他又问道:“除了您,还有其他人知晓此事吗?”
“当年的议事堂弟子,如今大多已离山或病逝,只剩一位名叫苏墨的师兄,他如今隐居在青云山脚的河阳镇,当年是议事堂的书记员,全程记录了那场争执。”老执事说道,“不过苏师兄性子淡泊,多年来从不提及门派旧事,你未必能从他口中问出什么。”
“无论如何,晚辈都要一试。”林惊羽谢过老执事,转身快步离开藏经阁。他知道,时间紧迫,赵无声一旦察觉他的异动,必然会加以阻拦,他必须尽快找到苏墨,拿到当年的记录。
下山的路格外急促,林惊羽御剑飞行,剑身在云雾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河阳镇依旧繁华,市井喧嚣,与青云山的肃穆形成鲜明对比。按照老执事的指引,他在镇东头找到一处僻静的小院,院门上挂着一块木牌,上书“墨居”二字。
林惊羽轻轻叩门,片刻后,一位须发半白的老者打开房门,眼神平和,带着几分疏离:“请问阁下找谁?”
“晚辈林惊羽,是青云门龙首峰弟子,特来拜访苏墨师兄。”林惊羽拱手行礼。
苏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侧身让他进门:“进来吧。多年无人提及青云旧事,没想到今日会有师门晚辈到访。”
小院中种着几株菊花,石板路干净整洁,屋内陈设简单却雅致。苏墨为林惊羽倒了一杯清茶:“说吧,找我何事?若非关乎生死,还请不必提及门派过往。”
“师兄,此事关乎青云门的安危,关乎草庙村惨案的真相。”林惊羽直言道,“晚辈想向您打听二十年前,普智大师与玄真堂长老争执一事,您当年是否全程记录?”
苏墨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神瞬间变得复杂:“你怎么会问起此事?”
“晚辈在死亡沼泽撞见玄真堂与血影门交易,得知他们私售青云丹药,而草庙村惨案或许便是他们为灭口而设下的阴谋。”林惊羽将自己的发现与猜想一一告知,“普智大师当年的争执,恐怕便是因察觉了他们的阴谋,才会遭此横祸。”
苏墨沉默良久,眼中闪过挣扎与痛心,最终起身走进内室,取出一个陈旧的木盒。他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叠泛黄的纸卷,上面是工整的字迹。
“这便是当年的议事记录。”苏墨将纸卷递给林惊羽,“普智大师当年确实查到玄真堂与血影门交易的证据,想要告知道玄掌门,却被赵无声的前任长老阻拦。争执中,普智大师扬言要公开此事,那位长老则威胁他‘若敢多言,便让他付出代价’。后来没过多久,便传出草庙村惨案,普智大师也因此身败名裂。”
林惊羽颤抖着手翻阅纸卷,上面的字迹清晰记录着双方的争执,与老执事所说一致,更提到了“血影门”“丹药交易账本”等关键信息。这些证据,足以证明玄真堂的阴谋由来已久,草庙村惨案绝非偶然。
“多谢师兄!”林惊羽收起纸卷,心中激动不已,“有了这些证据,晚辈便能在青云门揭露玄真堂的阴谋,还普智大师清白,还草庙村乡亲公道!”
苏墨看着他,眼中满是期许:“林师侄,青云门的未来,就靠你们这些明辨是非的晚辈了。切记,正邪不在门派,而在人心。玄真堂的人披着正道的外衣,行的却是魔道之事,你一定要小心行事,莫要让他们察觉。”
林惊羽重重点头:“晚辈谨记师兄教诲。”
离开墨居时,夕阳已西斜,余晖将河阳镇染成金色。林惊羽握着怀中的纸卷,只觉得分量千钧。他知道,接下来的路更加艰难,揭露玄真堂的阴谋,意味着要与门派中最有权势的势力为敌,甚至可能面临苍松道人的阻挠。
但他没有退路。斩龙剑的剑意在体内激荡,如同他心中的信念——哪怕前路荆棘丛生,哪怕要孤身对抗整个玄真堂,他也要守住青云的正道,还天下一个清明。
林惊羽御剑升空,朝着青云山的方向飞去。云雾缭绕的山峰在夕阳下若隐若现,如同他即将面对的重重迷雾,但他的眼神却愈发坚定。一场关乎青云命运、关乎正邪真相的风暴,即将在这座仙山之上,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