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竹峰的夜深得像泼了墨,亥时的梆子敲过最后一响,连竹林里的虫鸣都歇了,只剩下风裹着深秋的寒气,顺着窗缝往屋里钻。油灯的光被吹得轻轻晃,在土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像极了小凡此刻不安的心绪。
他坐在草垛上,旧被子搭在腿上,手里攥着曾书书给的铜哨——铜哨冰凉,上面刻着的“曾”字被指尖反复摩挲,已经有了些温润的光泽。明天就要进万蝠古窟了,布包里的清心丹、地图、短刀都收拾妥帖,甚至连曾书书给的驱虫符都仔细缝在了衣领里,可心里的慌还是像潮水似的,一阵一阵往上涌。
“再看一遍,肯定能记更牢。”小凡小声对自己说,把田不易给的羊皮地图铺在膝盖上。油灯的光落在地图上,泛黄的羊皮纸透着陈旧的质感,上面用墨笔标注的路线清晰可见:万蝠古窟的入口在青云山后山西侧,进去后必须走左岔路,避开西边的蝙蝠洞(旁边用红笔注了“群蝠聚居,凶险”)和东边的蟒穴(画了个小小的蛇形符号),第三天午时前要赶到中间的石室集合,那里是唯一能避寒且无妖兽的安全区。
他的指尖顺着地图上的路线划过,从入口到左岔路,再到石室,每一个转弯、每一处标注的“妖兽出没点”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甚至连田不易特意用红笔圈出的“此处有发光苔藓,可借光行走”都记在了心里。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风裹着些竹叶的清苦气钻进来,吹得油灯的光晃了晃,差点灭了。小凡赶紧把地图叠好,塞进怀里,抬头一看,只见田不易站在门口,玄色道袍的下摆沾了些夜露,头发上还挂着片枯黄的竹叶,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师父?您怎么来了?”小凡赶紧站起来,旧被子从腿上滑落在地,他都没顾上捡。平时这个时辰,田不易早就在自己的屋里歇下了,除非有急事,否则绝不会来弟子的住处。
田不易没说话,先走到窗边,伸手把窗户关紧,插销插好,又往门外看了看——月光透过竹林洒进来,在门口的青石板上织出细碎的光斑,连只飞鸟的影子都没有。确认没人后,他才转过身,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到小凡面前。
那油纸包得极严实,一层叠着一层,外面还系着根暗红色的麻绳,绳结打得紧实,显然是怕里面的东西掉出来。油纸表面沾了些泥土,甚至还有点潮湿的痕迹,像是刚从什么隐秘的地方取出来,还带着山林的潮气。
“这个你拿着。”田不易的声音压得很低,比平时粗哑的嗓音更沉了些,眼神里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郑重,“里面是一张密信残页,是普智大师当年留在青云山的。我找了整整十年,才在旧客房的床板下找到它。你收好了,非到危急关头,绝不能打开看,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东西在你手里——尤其是玄真堂的人。”
“普智大师的密信?”小凡心里一震,伸手接过油纸包时,指尖都在发颤。油纸包很轻,能感觉到里面的纸页很薄,还带着点陈旧的脆感,像是稍微用力就会碎掉。“师父,这里面写了什么?是不是跟草庙村的大火有关?”
田不易摇了摇头,走到油灯旁,伸出手护住跳动的火苗,语气沉得像压了块石头:“我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这残信是用天音寺的密文写的,我试过找懂密文的长老看,可他们要么说‘看不懂’,要么说‘天音寺的密文不能随意破解’,最后也没弄明白。而且这只是一半残页,就算看懂了,也未必能知道全部真相。”
他顿了顿,看向小凡的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有愧疚,还有些担忧:“我本来不想给你,怕你心里更乱——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练剑、学心法,不是追查过去的事。可明天你要去万蝠古窟,那里凶险难测,赵无声又没安好心,这残信说不定能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就算不能,也能让你离真相近一步。”
小凡握紧了油纸包,指节都泛了白。他想起山神庙里的普智大师——大师穿着破旧的僧袍,手里握着念珠,临终前还在叮嘱他“要做个心善的人”;想起草庙村的大火,爹娘把他推出火海时,眼里的泪水和那句“一定要好好活着”;想起烧火棍里的残魂说“草庙村非佛非道所毁”——这封残信,会不会就是把这些散落线索串起来的关键?
“师父,您是怎么知道这是普智大师的残信?又为什么会藏在旧客房的床板下?”小凡忍不住追问,心里的疑问像潮水似的涌上来,压都压不住。
田不易叹了口气,走到石凳旁坐下,拿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茶水早就凉了,却还是能压下些心里的沉重。他放下茶碗,慢慢开口:“十年前,普智大师来青云山拜访掌门,住了半个月,就住在大竹峰的旧客房里。那时候我还是大竹峰的普通弟子,负责给客人送茶水、打扫客房。”
“有一次,我送完茶水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普智大师跟掌门说话。大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急切,说‘血影门的人在找“守玉”,若是落在他们手里,不仅草庙村的事会重演,还会给天下带来大祸’。掌门问他‘血影门不是早就被围剿了吗’,大师没回答,只说‘草庙村的事是我的错,我会想办法弥补,只是这残信……得找个可靠的人藏好’。”
田不易的声音顿了顿,眼神里多了些回忆的恍惚:“后来普智大师走了,我去打扫客房,发现床板的缝隙里露着点油纸的边角。我把床板掀开,才找到这个油纸包。当时没敢打开,想着等大师再来青云山,就还给她。可没想到,那之后再也没见过大师,直到去年你说大师在山神庙圆寂,我才知道……”
他没再说下去,可小凡心里清楚——普智大师已经不在了,这封残信,成了大师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唯一的线索。
“血影门?那是什么门派?跟守玉族有关吗?”小凡赶紧问,这个名字他从来没听过,却莫名觉得阴森,像是跟魔教有关,又像是比魔教更隐秘。
“我也不清楚。”田不易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凝重,“我后来问过掌门,掌门只说‘血影门是个隐秘的邪派,行事狠辣,专干些盗宝、灭口的勾当,几十年前被正道围剿后就销声匿迹了’,其他的就不肯多说了。我猜,这残信里提到的‘血影门’,说不定跟草庙村的大火有关,也跟你身上的木牌、烧火棍里的残魂有关——毕竟,它们都提到了‘守玉’和‘草庙村’。”
小凡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油纸包,心里又惊又乱。血影门、守玉族、草庙村的大火、木牌、残魂……这些曾经零散的线索,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联系,可这联系又像裹在雾里,看不清、摸不透,反而让他更急切地想知道真相。
“师父,那我现在能打开看看吗?就算是密文,说不定我能认出几个字——普智大师教过我几个天音寺的字,说不定能用上。”小凡抱着一丝希望,小声问,指尖已经碰到了油纸包的绳结。
田不易果断摇了摇头,伸手按住他的手,语气严肃得不容置疑:“不行。第一,这残信的纸页已经很脆了,你不懂怎么拆绳结,强行打开很容易把它弄坏,到时候就算懂密文也没用了;第二,现在还不是时候——玄真堂的人一直在盯着你,赵无声连烧火棍都要抢,要是让他知道你手里有普智大师的密信,肯定会想方设法抢过去,到时候不仅你有危险,这残信也会落入坏人手里;第三,残信里的内容说不定会让你心绪大乱,影响明天的试炼——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安全从万蝠古窟回来,其他的事,等你回来再说。”
他顿了顿,伸手拍了拍小凡的肩膀,语气又软了些:“我知道你想查真相,想为草庙村的人报仇,可你得记住,只有活着,才能报仇,才能查真相。要是你在万蝠古窟出了意外,就算知道了真相,又有什么用?”
小凡低下头,慢慢松开了绳结——他知道师父说得对,现在确实不是打开残信的时候。
“记住,这残信你要贴身藏好,不能让任何人发现。”田不易的语气又变得郑重,“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比如遇到生命危险,或者发现了跟血影门、守玉族有关的线索,才能打开看。要是你实在看不懂密文,可以去找风回峰的曾叔常长老——他早年跟天音寺的僧人学过密文,而且为人正直,不会泄露秘密,也不会像赵无声那样心怀不轨。”
“曾叔常长老?”小凡愣了愣,想起白天给他人驱虫符、铜哨的曾书书——曾书书那么爽朗、热心,他的父亲肯定也是个好人,找他帮忙,确实比找其他人靠谱。
“嗯。”田不易点了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香囊,递到小凡面前。香囊是深蓝色的,上面绣着简单的竹叶图案,里面装着些干燥的草药,闻着有淡淡的清香,能让人瞬间平静下来。“这里面装的是‘凝神草’,不仅能帮你在试炼时稳住心神,抵挡妖兽的戾气,还能掩盖残信的气息——玄真堂的人说不定会用搜魂术、探灵石查你,有凝神草在,他们查不出残信的存在。你把它和残信放在一起,别分开。”
小凡接过香囊,香囊的布料很软,带着点田不易手心的温度。他小心翼翼地把油纸包放进贴身的衣袋里,又把香囊塞进去,紧紧贴着心口——油纸包的薄、香囊的软,还有怀里木牌的温,三样东西凑在一起,竟让他莫名觉得踏实了些。
“师父,您放心,我一定会把残信藏好,不让任何人发现,也会安全从万蝠古窟回来的。”小凡抬起头,眼神里的不安少了些,多了些坚定——他不仅要活着回来,还要带着残信,带着真相的线索,继续查下去。
田不易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欣慰,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担忧——他知道,小凡这孩子,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绝不会轻易放弃,这既是优点,也是缺点,很容易让他陷入危险。可他能做的,只有尽可能为他铺路,为他扫清些障碍。
“好,师父相信你。”田不易站起身,又往门外看了看,确认没人后,才对小凡说,“明天进古窟,一定要记住我跟你说的话:遇到危险就退,别硬撑,你的修为打不过二阶以上的妖兽;要是玄真堂的弟子找你麻烦,能躲就躲,躲不过就吹曾书书给你的铜哨,其他脉的弟子大多看不惯玄真堂的霸道,肯定会帮你;最重要的是,别忘记自己的初心,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做个正直的人,别被邪念影响——就算手里有残信,就算知道了些真相,也不能丢了本心。”
“是,弟子记住了。”小凡点点头,把田不易的话一字一句记在心里,像刻在石头上似的,绝不会忘。
田不易没再多说,转身往门口走。他的脚步很轻,几乎没发出声响,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小凡一眼,像是还有话要说,最后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推开门,消失在夜色里。
小凡赶紧跑到窗边,看着田不易的玄色身影穿过竹林,渐渐消失在月光里——师父的脚步很快,却很稳,像是在为他遮风挡雨,又像是在默默守护着他。
他回到草垛旁,捡起地上的旧被子,重新搭在腿上。油灯的光还在晃,却没刚才那么让人心慌了。他伸手摸了摸怀里的油纸包和香囊,又摸了摸贴身的木牌,心里忽然有了些底气——不管明天万蝠古窟里有什么危险,不管赵无声有什么算计,他都有师父给的残信、师兄们给的武器、曾书书给的帮助,还有自己想要活下去、想要查真相的决心,这些足够让他应对一切了。
“爹娘,普智大师,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安全回来,一定会查清楚草庙村的真相,为你们报仇。”小凡小声说着,把曾书书给的铜哨放在枕头边,又把田不易给的地图重新叠好,放进布包里。
他躺下来,盖上旧被子,油灯的光渐渐弱了下去,最后只剩下一点微弱的亮,映着他熟睡的脸庞。窗外的风还在吹,竹叶沙沙响,却不再让人觉得冷,反而像在为他加油、为他祈祷。
夜色渐深,小凡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做一个关于真相的梦——梦里有爹娘的笑脸,有普智大师的叮嘱,有田不易和师兄们的关心,还有那封藏在怀里的密信,指引着他,一步步走向真相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