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须径直探向苏清漪的灵魂深处。
根须每下探一寸,苏清漪的五脏六腑就跟着一颤,痛觉神经被直接撩拨。
还没等这股怪异的酥麻感褪去,一声尖锐的笑打破了凤台的死寂。
“咯咯……咳咳……”
柳嬷嬷的脸被勒成酱紫色,眼球暴突,那根朱砂丝线深深嵌进喉管软骨。她脸上没有痛苦,反而是一种扭曲的笑意。
柳嬷嬷死死盯着鼎身的虚影,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响:
“姐姐……你说药是锁,锁住了咱们这种人的命……”
柳嬷嬷猛的昂起头,脖颈处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可若锁本就是门呢?把门砸了,把锁断了,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柳嬷嬷那只枯瘦如鸡爪的手,猛的抓住了心口那根连着伪诏的最后一道丝线。
崩——!
丝线崩断,没有丝毫犹豫。
那一瞬间,柳嬷嬷像是被人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向后仰倒。
同时,一股血雾从柳嬷嬷的口鼻和心口狂喷而出,洒在汉白玉地面上。
并没有血腥味。
那血雾落地的刹那,一股浓郁到发腻的草木腐烂气息炸开。
暗红色的血液并未流淌,而是像活物一般迅速蠕动、凝结,眨眼间化作大片湿滑的青苔,顺着凤台的台阶疯狂蔓延。
金色的花苞在青苔上接连爆开,花海中央缓缓托起了一尊巴掌大小、通体漆黑的微型药鼎。
鼎身上没有花纹,只有五个血色阴刻:
焦山三百童。
苏清漪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让苏清漪从晕眩中回过神。
一直站在人群最后、如同隐形人般的林嬷嬷,此刻竟越众而出。
她那根平日里用来打瞌睡的枣木拐杖,重重的顿在地上。
这一顿,像是按下了某种开关。
咔咔咔——
凤台坚硬的青砖缝隙里,无数嫩绿的胚芽齐齐顶破坚冰,原本肃杀的刑场瞬间变成了一片生机勃勃的苗圃。
每一个芽尖上,都颤巍巍的托着一尊指甲盖大小的半透明药鼎。
鼎壁之上,金色的篆文流转不定,最终汇聚成一行只有苏清漪能看懂的文字:
【癸未乱世,药胎承脉;非孕非嗣,乃以仁心续龙脊。】
“小姐……”
林嬷嬷浑浊的老眼里蓄满泪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您……您没有怀胎啊!这是百草堂三百代药魂凝成的药胎,是借着您的身子,在给大靖重铸断掉的药脉龙脊啊!”
苏清漪脑子里嗡的一声,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不是怀孕?
那个在她肚子里折腾了几个月、让她孕吐到怀疑人生、甚至让她做好了当单亲妈妈准备的孩子,竟然是一团……药魂?
腹中那股一直躁动不安的胎动,在林嬷嬷道破天机的瞬间,骤然停止。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空旷感,好像有什么东西离开了她的身体。
她下意识的抬起手,想要抚摸一下平坦了些许的小腹。
可就在指尖触碰到衣料的前一秒,动作僵住了。
一段记忆突兀的在她脑海中闪烁起来——那是三岁时,母亲握着她肉乎乎的小手,在一张泛黄的宣纸上,一笔一划教她写那个“药”字。
她记得母亲手掌的大小,记得母亲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甚至记得母亲掌心因为常年研磨药粉而留下的淡淡茧子。
可是……温度呢?
母亲的手,是温热的?还是冰凉的?
苏清漪拼命的想要回忆起那种触感,可脑海中关于那一刻的记忆,正在飞速褪色、模糊,最终彻底消失。
【叮——系统提示:凤衡提纯二阶已解锁。】
那个冰冷的机械音此刻听起来竟带着几分慈悲。
【当前功能:可定向净化静养散类皇室秘毒及血脉咒印。】
【作用范围:方圆十里。】
【支付代价:宿主关于母亲指尖温度的全部触觉记忆。】
这买卖,还真是童叟无欺。
“哈……”苏清漪自嘲的扯了扯嘴角,眼眶有些发酸。
就在这时,一道劲风刮过耳畔。
谢影动手了。
这位王府长史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上此刻满是肃穆,手中那柄玄铁重锤,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向了柳嬷嬷脚边那柄已经断成两截的长剑!
“百草堂——守!”
谢影一声暴喝,锤头之上原本缠绕的一层银丝瞬间崩碎成粉末。
露出的锤身没有金属的光泽,反而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玉质感,两个古朴的篆字“守”在锤头上亮起红光。
断剑被这一锤砸得粉碎,连带着下方的青砖也寸寸龟裂。
裂缝之中,没有尘土飞扬,只有金色的药液如喷泉般涌出。
那些金液在半空中飞速凝聚,化作一个巨大的“守”字,呼啸着冲入半空中那尊巨大的药鼎虚影之中。
鼎身瞬间光芒大盛,一道如同实质的光柱笔直落下,精准的罩住了濒死的柳嬷嬷。
滋啦——
像是烧红的刀子切过牛油。
柳嬷嬷脖子上那根几乎勒断她气管的朱砂丝线,在这光芒的照耀下寸寸断裂。
紧接着,她皮肤上那层诡异的青黛色开始大块的剥落,就像是墙皮脱落一般。
在那剥落的死皮之下,原本血肉模糊的脖颈处,竟浮现出一个完好无损、金光闪闪的“百”字。
那字体、那笔锋,与苏清漪眉心那道青痕化作的金纹,如出一辙!
“这……”一直瘫坐着的沈昭容像是见了鬼,手里的《坤德金册》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册页翻飞,背面那条原本只是装饰用的金线绣龙仿佛活了过来,沿着书脊一路游走,最终停在龙首的位置,那双原本闭着的龙目猛的睁开,死死盯着苏清漪的眉心。
龙嘴一张,吐出一缕淡金色的烟雾。
烟雾在空中并未散去,而是像老式胶片电影一样,投射出一幕画面:
那是幼年的苏清漪,扎着羊角辫,正坐在一尊巨大的青石药碾旁。
年轻的母亲正握着她的手,一下又一下的推动着沉重的碾轮,碾槽里是某种白色的粉末。
而在那碾槽的底部,赫然刻着两个不起眼的小字:癸未。
“原来如此……”
夜玄凌的声音在风雪中很冷,却又透着了然。
他玄色的大氅上落满雪花,人却直接踏前一步,从袖中摸出那半枚贴身收藏的玉珏。
“若药能续龙脉,解天下毒……”
他抬手,指尖轻轻一弹。
那枚价值连城的玉珏化作一道流光,义无反顾的飞向了那尊沸腾的药鼎中心。
“那朕这一身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剧毒,便是献给这鼎的祭品。”
玉珏入鼎,金焰冲天。
一股浓烈的药香瞬间席卷了整个凤台。
苏清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是母亲衣襟上常带的陈皮与薄荷混合的味道,很淡,很暖。
她贪婪的嗅着,要把这味道刻进骨头里。
因为她知道,等这口气呼出去,她就再也想不起,那双握着她写字的手,究竟是暖的,还是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