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起初很轻,像是闷雷从宫墙外传来,嗡嗡的,带着共振。
但很快,这声音就清晰起来,汇成一股无法抵挡的声浪。
“药娘娘在!”
“药娘娘在!”
是三千个人的声音。
三千名宫人,有的在洗衣,有的在扫地,还有的在不见天日的永巷里挣扎求生,她们散布在后宫各处,此刻却像是收到了某种号令,不约而同的朝着凤台的方向,发出呐喊。
那声音里,满是对青黛雪膏的感恩。
声浪越过宫墙,穿透风雪,浩浩荡荡的灌入半空中的药鼎虚影!
嗡!
鼎身剧烈震颤,鼎心的金液瞬间沸腾起来。
金色的气浪卷起柳嬷嬷脚边的断剑。
断剑发出一声轻鸣,就被金液吞噬了。
断剑无声无息的化开,变成一滩更明亮滚烫的赤金液体。
接着,赤金液体中升起一个个扭曲的符文。它们在空中挣扎碎裂,又被一股力量强行重组。
最终,它们凝成两行带着杀气的篆字,悬在鼎口。
诏无药,药即诏。
鼎未倾,诏先朽。
柳嬷嬷的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针尖。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血液瞬间冷了下去,四肢都像是灌满了冰碴。
这句话……是姐姐临死前,用尽力气,蘸着心头血在焦山岩壁上写下的遗言!
这件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柳嬷嬷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整个人几乎要崩溃了。
“铛!铛!铛!铛!”
四声沉闷的巨响,接连敲在柳嬷嬷的心口。
谢影面无表情,手里的铁锤舞出残影,精准的砸在药鼎虚影的基座四角。
每一次锤落,凤台的青砖便应声开裂。
裂缝里涌出的,是如同黄金般流淌的浓稠药液。
药液里,一个个金色的“守”字沉浮着。它们一离开裂缝,就立刻嵌入地面。
转眼间,一个环鼎阵图以四个“守”字为基点成型,锁住了整座凤台。
阵图成型的瞬间,一直沉默的林嬷嬷将手中木杖重重往地上一顿!
“咚!”
那声闷响,似乎敲在了京城的地脉上。
瞬间,凤台的青砖缝隙里钻出无数嫩绿的胚芽。
它们破土而出就飞快生长,每颗芽的顶端都托着一尊小小的药鼎。
每个小药鼎里,都盛着一粒黑色的槐籽。
那是父亲临终前,埋下的那颗。
苏清漪心头一震,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触碰离她最近的那一粒。
指尖还没靠近,那枚槐籽就从小鼎中飞出,化作一道微光,没入苏清漪隆起的小腹。
一股暖流,以那枚槐籽为中心,瞬间传遍全身。
腹中的胎动立刻平稳下来,她眉心那道青痕也转为一抹温润的金色。
角落里,吴婆子怀中陶瓮里的三百盏骨灯齐齐大放光明!
灯焰在水面倒映出苏清漪的腹中景象,那胎儿的轮廓在光影下缓缓蠕动,每一次细微的胎动,都蜿蜒成一道笔画。
一笔,一画……竟清晰的勾勒出两个字——
癸未。
这两个字每闪烁一次,京城地底那股不安的气息就被抚平一分。
“噗——”
柳嬷嬷再也撑不住了,一口心血喷了出来。
她捂着喉咙,踉跄后退,鲜血滴落在脚下的青砖上。
血珠落处,一朵金花瞬间开放。
花蕊之中,映出了一幕她永远忘不了的场景。
十岁那年,她躲在门后,亲眼看着姐姐吞下那碗静养散。
下一刻,姐姐七窍中流出了融化的金液。
姐姐痛苦的死去,临终前死死攥住柳嬷嬷的手腕,喉咙里嘶喊着:“药……即锁……”
姐姐断气后,她转身跑开,却在院子里踢翻了百草堂药童送来的汤碗。
那碗里是解毒的良方。可她却信了庶妹苏芷的话,以为那是害死姐姐的毒药。
“啊——!”
柳嬷嬷发出一声惨叫,心口的烙印传来一阵剧痛。
鼎心的金液被惨叫所激,倒卷而回,化作一只金色大手扣住了柳嬷嬷的心口!
滋啦一声,那枚伪诏烙印竟被从皮肉上硬生生剥了下来!
烙印之下,是一枚嵌入骨血的玉珏残片。
玉珏上,刻着一个字。
——芷。
“呵呵……呵呵呵……”柳嬷嬷看着那枚玉珏,看着鼎口那句遗言,突然笑了,笑得眼泪和血水混在一起。
她终于明白了。
什么镇魂安神,什么皇家秘方……全都是谎言。
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声音沙哑的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原来……镇魂膏的母石……是用三百药童的骨灰炼的……”
话音未落,鼎内金焰暴涨,火光冲天,直接穿透了凤台的地面,照出了焦山地宫深处的景象——
那是一座由白骨堆成的小山。
白骨山顶端,一尊黑玉药臼正向外渗出幽蓝色的膏体。
柳嬷嬷的信念,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苏清漪冷眼看着这一切,没有丝毫怜悯。
苏清漪低下头,手掌轻轻覆在自己温热的小腹上。
那枚槐籽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心跳,轻轻震动了一下。
一股力量从槐籽中萌发。
它生根了。
一根细细的根须,带着强韧的生命力,开始在她体内探寻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