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恶意阴冷黏腻,顺着苏清漪的脊梁骨一寸寸往上爬。
她还没来得及辨别源头,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就在凤台上炸开。
是柳嬷嬷。
她那只攥着密诏灰烬的手掌心,“噗”的一声,凭空蹿起一小撮暗红色的火苗。
火苗不大,却像活物,带着一股阴毒的劲儿,拼命往她皮肉里钻。
“滋啦——”
一阵烤肉般的焦臭味弥漫开来。
柳嬷嬷疯了一样甩手,可那火苗根本甩不掉,转眼就钻进了她的掌纹深处。暗红的火光在她皮肤下勾勒出扭曲的纹路,最终烙下了一行血字,十分醒目。
——药入凤宫,社稷倾。
字迹潦草,正是那位被废黜的先皇后亲笔。这伪诏竟用这种方式,成了她无法磨灭的罪证。
“啊——!妖术!都是妖术!”柳嬷嬷疼得在地上打滚,另一只手指向那一排排静立的泥塑,冲着还在发愣的宫中侍卫嘶吼,“砸了它们!把这些妖物全都给我砸了!”
一个忠于尚宫局的侍卫回过神,抄起一把修葺宫墙的铁锤,咬着牙,卯足了劲朝着最近的一尊泥塑当头砸下。
风声呼啸,铁锤带起的劲风吹乱了苏清漪额前的碎发。
然而,预想中泥塑碎裂的声音并没有响起。
“当啷!”
铁锤重重砸在了空无一物的青石板上,震得侍卫虎口发麻。
那尊泥塑竟在铁锤落下的前一刻,脚底发出一阵细微的“沙沙”声,自行向后平移了三寸,刚好躲过了这一击。
不只它一个。
“沙沙……沙沙沙……”
一阵令人牙酸的集体摩擦声响起,三百尊原本排列整齐的“药娘娘”泥塑,像是接到了无声的指令,齐刷刷地动了起来。
它们自行挪动位置,片刻之间,就在凤台中央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圆阵。
紧接着,每一尊泥塑眉心那道青痕同时亮起,青光流转,彼此相连,最终汇成了一道巨大的药环,将柳嬷嬷和几个侍卫死死困在中央。
这阵仗,分明是神兵天降。
苏清漪的目光落在阵中一尊泥塑上,那泥塑的脸颊上有一道之前搬运时不慎磕出的裂纹,在青色光环的映照下,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她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角落里还捧着陶碗、一脸呆滞的小满面前。
“碗给我。”
小满下意识递过碗。碗里,她之前用剩下的青黛雪膏,在青光的照耀下,质地竟比刚制成时还要细腻几分,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苏清漪用指尖剜了一小块,穿过光环的缝隙,轻柔的抹在那尊带裂纹的泥塑脸上。
奇迹发生了。
雪白的药膏一接触到裂缝,便渗了进去。那道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自行弥合,最后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咔哒。”
一声轻响,那被治愈的泥塑,一双泥胎做的眼珠僵硬的转动了一下,锁定了不远处一个因惊吓过度而发起高热、正在不住抽搐的小太监。
它抬起那只小小的、粗糙的泥手,缓缓抚上小太监滚烫的额头。
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它的指尖渡了过去。
不过眨眼功夫,那小太监急促的呼吸便平稳下来,脸上的不正常的潮红也迅速褪去。
高热,就这么退了。
苏清漪的内心感到一阵震动。
【叮——民心所塑,可代药使。信仰具象化第二阶已解锁。】
【激活代价:献祭宿主记忆——合卺酒之滋味。】
脑海中,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合卺酒……
她下意识去回想那晚的滋味。
只记得酒液入喉,带着一丝微涩,随后便是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腾而起,驱散了喜堂上的寒气。
然后呢?是辛辣,还是甘甜?那股暖意,是像烈日,还是像温火?
想不起来了。
那段关于味觉的记忆,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的抹去,只留下一个事实的空壳。她记得自己喝了,却忘了那是什么味道。
就在她失神的瞬间——
“当——”
一声悠远绵长的钟鸣,从遥远的江南方向传来,清晰的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紧接着,一股香火气息冲天而起。
苏清漪的脑海中,仿佛被硬生生烙下了一副画面:江南某座古老的灶君庙里,那尊供奉了上千年的巨大香炉中,青烟滚滚,直冲云霄,在夜空中聚而不散,凝成了“百草堂”三个大字。
字迹成型,便化作一道青色长龙,浩浩荡荡的跨越山河,朝着京城凤台的方向呼啸而来,最终尽数汇入了那一丛小小的灶火之中。
灶火猛地一蹿,焰光更盛了。
“低头看看,那是什么!”林嬷嬷苍老的声音响起。
她手中的乌木拐杖重重一顿,几根翠绿的嫩芽破土而出,缠住柳嬷嬷的脚踝,强行将她拽倒,逼着她的脸几乎贴在了地面上。
在柳嬷嬷惊恐的视线尽头,泥塑阵之中,一尊梳着双丫髻的幼女泥塑,正举着半只破碗,小心翼翼的喂给一个半透明的将军虚影。
那虚影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竟与少年时的夜玄凌有七八分相似。
这一幕,像一根针,狠狠刺中了柳嬷嬷的死穴。她指腹上那片遮掩身份的青黛,骤然亮起刺眼的光,底下那个金色的“百”字,轮廓清晰如刀刻,再也无法隐藏。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夜玄凌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玄色王袍无风自动,他手中那本《玄枢》自动翻到“灶神守德”一章,纸页上的墨迹化作流动的液体,顺着书页边缘缓缓淌下,渗入凤台的石缝之中,消失不见。
他的目光越过跳动的灶火,落在苏清漪身上。
“你忘了酒味,可还记得我说过什么?”
苏清漪茫然的摇了摇头。
夜玄凌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里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了然。
“我说过,你写的不是小说——”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的传入她耳中,“是药,自己长出来的路。”
话音落下的瞬间,凤台之上,三百尊泥塑齐齐发出一声整齐划一的“咔哒”声。
它们同时转身,泥塑的脸庞尽数朝向凤台中央那丛灶火,朝向她。
那姿态,不再是庇佑百姓的神只,而是列阵待命的兵。
肃杀之气瞬间取代了先前的祥和。
凤台上的空气陡然凝滞,那股若有似无的恶意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急切,像一条被逼到绝路的毒蛇,马上就要亮出它致命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