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大靖皇城,凤藻宫。
殿门紧闭,殿内的烛火却莫名剧烈摇曳,光影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隔着宫墙,窥伺着这殿内的富贵。
“哐当——”
一声巨响,殿门被人从外面粗暴撞开。
带着寒意的夜风灌了进来,吹得满殿纱幔乱舞,案几上的烛火“噗”的一下,灭了大半。
苏清漪刚换下那身被血污浸透的战袍,身上只穿着一件素白的中衣,正准备用铜盆里的温水擦拭身体。
门被撞开的瞬间,她动作一顿,抬眼望去,眼神比盆里的水还冷。
一个身穿深褐色掌印女官服饰的老嬷嬷,带着十二个手持铜尺的尚宫局女官,面无表情地堵在门口。
为首的柳嬷嬷,左手手腕上缠着七圈细细的朱砂丝线,每根线上都系着一粒黑漆漆的小籽。
她那双浑浊的老眼,像鹰一样锁在苏清漪身上,透着一股对药石的憎恶。
“奉凤仪禁药令,彻查凤藻宫。”柳嬷嬷的声音干瘪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没有一点温度。
话音刚落,她身后一个女官已经快步上前,从妆台上拈起一根银针,径直走向梳妆台。
针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冷弧,挑开了一只螺钿小盒。
盒里是半满的青黛雪膏,膏体细腻,散发着草木清香。
银针刺入膏体,轻轻搅动。
原本纯净的膏体表面,瞬间泛起一层细密的金色纹路。
那金光,与夜玄凌在玉门关外施展“龙衡提纯”时,药液中浮现的符文一模一样。
柳嬷嬷枯瘦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抓到现行的快意。
她厉声喝道:“妖术现形!苏氏清漪,私藏禁药,秽乱宫闱,按大靖律例,当废黜妃位,押入水牢!”
“拿下!”
十二名尚宫齐刷刷上前一步,举起手中的铜尺,尺影交错,就要来强行按压苏清漪跪地验指。
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清知却笑了。
她非但没退,反而迎着那十二道尺影,向前走了一步。
指尖在那顶刚戴上的凤冠上轻轻一勾。
凤嘴里衔着的一串东珠垂帘晃动,第三颗,光泽最内敛的那一颗,被她精准地摘了下来。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苏清漪将那颗东珠,干脆利落地送进了嘴里。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
她竟然当众,把那颗东珠咬碎了!
一股混着珍珠粉末的腥甜顺着喉咙滑下,带来细微的刺痛。
脑子里那台停摆许久的破系统,终于有了动静。
【警告:检测到高威胁场域“凤仪禁药令”。】
【紧急预案启动:讳域屏蔽。】
【条件:需锚定一段“未兑现的诺言”作为能量源。】
诺言?
苏清漪的脑海里瞬间闪过玉门关下,那个浑身浴血、几乎被冻僵的裴砚之。
她当时对裴砚之说的话,此刻清晰无比。
“我带你活。”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气流从她喉间涌起。
苏清漪微张开嘴。
一缕极淡的青烟,从她唇齿间袅袅吐出。
那烟没有散开,而是在她面前的空气中缓缓凝聚,最终组成了一行古朴的篆字。
《大靖内典·坤仪篇》的首句。
“德者,静也,润也,藏也。”
字迹停留了一瞬,随即“噗”地一声散开,化作看不见的微尘,融进了凤藻宫的空气里。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殿内那十二个举着铜尺的女官,动作齐齐一僵。
一个常年患有风湿的女官愕然发现,自己膝盖那股熟悉的酸痛,竟然消失了。
另一个因为常年描画宫样图,眼疾缠身的女官,只觉眼前一片清明,连远处烛火的焰心都看得格外清楚。
就连柳嬷嬷,也控制不住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腕。
那条盘踞了二十年、用尽名贵药材都无法褪去的哑藤灰疤,此刻竟渗出了点点青黑色的细汗。
“叮铃铃——”
殿外檐角下悬挂的三百只铜凤铃,在寂静的夜里,无风自动,齐齐鸣响。
铃声清越,叮当作响,汇成了一首完整的曲调。
那调子……竟与苏家“百草堂”代代相传的《百草心诀》总纲,严丝合缝!
柳嬷嬷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一抽手腕。
“啪!”
七道朱砂丝线应声绷断!
那七粒哑藤籽掉在地上,碎成了粉末。
断掉的丝线却像七条活过来的小蛇,闪电般缠上了柳嬷嬷的脖颈,死死勒紧!
一道青紫色的勒痕,迅速在她干瘪的皮肤上显现。
那痕迹的走向,蜿蜒盘曲,赫然是苏清漪额上那个商贾烙印“百”字,在玉门关外初现金纹时的模样!
“呃……”柳嬷嬷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踉跄着向后退去。
她一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新封的沈昭容。
沈昭容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人群后,此刻被撞得一个趔趄,手中那个精致的苏绣香囊脱手飞出,摔在了金砖地面上。
香囊裂开,里面包裹着的几枚蛊卵也随之破碎。
淡青色的粘稠汁液流淌出来,没有散开,反而在金砖上自行蜿蜒,勾勒出几个细如蚊足的小篆。
“癸未冬,药奴营,苏清漪乳名——阿沅。”
一直低眉顺眼,跟在队伍末尾的那个洒扫婢女阿沅,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伸出那双因常年刮取宫墙苔藓而布满薄茧的手,颤抖着,想要去拾地上的香囊残片,指尖轻轻触碰到那行青色的字迹。
一滴泪,砸在了金砖上,悄无声息。
苏清漪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阿沅身上,心头猛地一震。
她瞬间明白了。
阿沅每日刮取的宫墙苔痕,是一种能析出《温髓篇》药符的特殊菌种。
自己被剥离的那些关于童年的记忆,并没有消失。
它们被这个人,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一点一点地,从冰冷的宫墙上刮下来,重新“种”回了这个人间。
柳嬷嬷终于挣脱了脖子上的丝线,大口喘着粗气,脖子上的勒痕让她看起来像个刚受过刑的囚犯。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字,又看了一眼跪着的阿沅,最后目光死死钉回苏清漪脸上。搜!给本宫掀了她的灶膛!
一计不成,她立刻指向对方,嘶哑的嗓子吼道:“妖妃!一定是你还在膳房藏了后手!来人,给我去掀了她的灶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