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滚烫的触感不是从霍铮的皮肉传来,而是从甲胄内部,直接烙在了苏清漪自己的神魂上。
一个字。
“春”。
她刚刚亲手画上去的那个字。
苏清漪的五指下意识攥紧了那卷金丝密诏,纸张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几乎同时,她的脚踝猛地一紧,仿佛被一条无形的冰冷锁链死死缠住。
苏清漪低头看去,一道赤金色的锁链虚影已经缚上了她的脚踝,寒气顺着小腿一路向上蔓延,冻得她骨头发麻。
这是皇权的枷锁。
江心,裴砚之显然也感应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狞笑。
他似乎想开口嘲讽,却因为动作太大,袖口猛地向上滑落了一截。
半枚残缺的玉珏从他内衬的袖管里掉了出来,悬在腕间,轻轻晃荡。
玉珏质地温润,上面用古篆刻着半个字。
——石。
苏清漪的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针尖。
那个字,那断裂的纹路,那玉石的质感……
她的脑子里轰然炸开,一幅被尘封的童年画面闪现出来。
百草堂后院,她用来砸核桃、后来不知丢到哪儿去的那半块破玉佩,上面刻着的,正是这半个“石”字的另一半。
那是她娘亲的遗物,一个她以为毫无用处的念想。
石,谐音枷锁。
原来是这样。
所谓的赏赐,其实是囚禁。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拧成了一股绳索,死死勒住了她的脖子。
去他的皇权,去他的诏书。
苏清漪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没有半分犹豫。
她迎着裴砚之错愕的目光,双手用力。
“嘶啦——”
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密诏,被她硬生生撕成了两半。
碎纸屑还没落地,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卷起,混入阿沅高举的铜镜折射出的月光里,化作漫天飞雪,纷纷扬扬。
【回收指令已触发……】
【回收物:大靖王朝龙脉敕令(残)……分析中……】
【警告:能量结构异常,无法提纯药性……】
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变得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良的老旧收音机。
没有熟悉的药剂生成,也没有图纸。
回收失败了?
不,不对。
脚下的大地开始剧烈震颤。
“轰隆——”
一声闷响,仿佛地心深处有什么巨兽苏醒了。
她脚下那片刚刚被剑气划出的《温髓篇》青草带,此刻竟寸寸开裂。
无数道更加精纯的青色雾气,裹挟着泥土和草药的芬芳,从经文笔画的裂缝中悍然喷涌而出,直冲云霄!
“咔嚓!”
一声脆响,霍铮身上那片刚刚烙印了“春”字的左肩甲,应声崩裂!
裂口处没有鲜血,也没有金属的断茬。
两株湿漉漉的青苔药草,带着一股蛮横的生命力,破甲而出。
翠绿的叶尖上,几滴滚烫的露珠缓缓滚落,滴在冻土之上。
没有水汽,没有声响。
一簇簇幽绿色的火焰,凭空燃起。
青焰冲天,在半空中飞速交织,竟勾勒出一尊顶天立地的巨鼎虚影。
鼎身古朴,两耳之上,四个灼目大字仿佛由岩浆铸成——药即疆土。
鼎影成型的瞬间,鼎身猛地一震,一股洪流般的金色液体从鼎口倾泻而下,仿佛天河倒灌,精准地浇向江心小舟上,裴砚之高举的那半卷残诏。
“滋啦——”
那伪造的诏书遇上金液,瞬间熔成了一滩金水。
纸上的墨字却并未消散,反而升腾而起,在空中重新排列组合。
“诏无药,药即诏;旗未倒,诏先焚。”
骗子没有药,药本身就是最高指令。战旗还没倒下,你这破纸就先给我烧了。
苏清漪扯了扯嘴角,这报应来得可真够硬核。
金液不止于此,一部分溅射到裴砚之身上。
他那身由人皮缝制的经文内衬,在接触到金液的瞬间,竟“呼”的一下无火自燃!
火焰褪去,露出的不是焦黑的血肉,而是一片片新生的、布满《温髓篇》经络纹路的粉色肌理。
更多的金液,则如同瓢泼大雨,尽数泼洒在这片方圆三十里的玉门关冻土之上。
大地开始轰鸣翻涌。
一根根森白的骸骨破土而出,自行拼接,垒砌成墙,一座白骨之城的轮廓拔地而起。
砖石的缝隙间,无数青苔藤蔓疯狂滋生,转瞬间便爬满了整座骨城,绽放出一朵朵米粒大小的金色小花。
苏清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其中一朵小花吸引。
花蕊的正中央,如同一个微缩的投影仪,正放映着一幅无比熟悉的景象。
现代的出租屋,老旧的笔记本电脑。
一个顶着黑眼圈的女人,正奋力敲下键盘。
【第一章:穿书即葬】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清晰地显示着——2023年4月17日 23:59。
一滴金液,恰好从天而降,覆盖了那个时间戳。
就在那一瞬间,苏清漪的心头猛地一空。
后院那棵老槐树……到底有多高来着?三丈?还是五丈?
那个清晰无比的数字,忽然就模糊了,像一块被水浸湿的墨迹,晕染开来,再也分辨不清。
一股莫大的恐慌从她心底升起。
“大小姐!”
沈婆子不知何时已冲到近前,她怀里捧着一个粗陶瓦罐,气喘吁吁地将它放在鼎影之下。
罐里原本清澈的井水,此刻竟剧烈沸腾,浮起三百个拇指大小、由水汽凝成的药童虚影,每个小人儿都虔诚地托着一盏白森森的骨灯。
三百道灯焰汇聚成一道光束,笔直地照在苏清漪的额头。
她额上那个尚未完全显现的“百”字烙印,在这光芒的照耀下,如同墨迹遇水,竟开始缓缓褪色、变淡。
“噗通”一声,苏清漪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踉跄着跪倒在地。
她下意识伸手去扶刺痛的右膝,那道藤蔓般的青痕滚烫的吓人。
原来,想要在这里立起一座丰碑,首先……要埋掉一部分的自己。
她的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了不远处陈伯的身上。
老药童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骨城的墙根下,他佝偻着背,正颤抖的从腰间那个破旧的布袋里,摸索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