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
朱至澍睁开眼,意识有片刻的恍惚。
没有冰冷的实验室,没有刺耳的警报,只有身侧均匀的呼吸和淡淡的幽香。
他侧过头,周若薇睡得正酣,如瀑的青丝铺满了枕畔,恬静的睡颜上没有丝毫阴霾,仿佛昨夜的杀伐只是一场幻梦。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安宁。
温柔乡,英雄冢。
古人诚不我欺。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理解那位几十年不上朝的皇兄了。若非这天下已是烈火烹油、危如累卵,他也想就这么拥着佳人,睡到日上三竿。
可惜,他不能。
“殿下……醒了?”
周若薇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琥珀色的眸子里还带着几分睡意,声音软糯。
“吵醒你了。”朱至澍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周若薇的脸颊泛起红晕,却没躲闪,反而伸手,帮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轻声问:“殿下今日……可是要处理福王之事?”
她醒了,便立刻从新婚的妻子,切换到了王妃的角色。
“嗯。”朱至澍点头,眼中温情褪去,代之以冰冷的锋锐,“昨夜的血,总不能白流。”
“殿下打算如何回礼?”周若薇坐起身,锦被滑落,露出圆润的香肩。她似乎并不在意,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像一个求知的学生。
朱至澍欣赏她这种状态。她没有劝他大度,没有讲什么冤冤相报,而是直接问如何做。
“若薇,你觉得,对付一头贪婪又胆小的肥猪,最好的办法是什么?”朱至澍反问。
周若薇思忖片刻,认真答道:“打它,要一次打痛,打到它再也不敢张嘴。抢它,要抢走它最喜欢的食槽,让它饿着肚子,只能哀嚎。”
朱至澍愣住了。
他看着自己这位饱读诗书的妻子,她用最温婉的语气,说出了最狠辣的道理。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胸中的郁气一扫而空。
“知我者,若薇也!”
他翻身下床,披上外袍,声音在清晨的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而冷酷。
“你说得对!所以,本世子的回礼,得分三步走!”
……
一个时辰后,王府议事厅。
肃杀之气,重新笼罩了这里。
张三一身劲装,单膝跪地,将一份沾着血印的供状呈上。
“殿下,都招了!”他的声音里透着兴奋与残忍,“一共十二名刺客,八个是福王府豢养的江湖客,另外四个,是京师外放的退役锦衣卫校尉,由福王府长史吴忠贤亲自出面招揽,许以重金。”
“吴忠贤……”朱至澍念着这个名字,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
果然,福王朱常洵那头肥猪自己不敢动手,都是手下人办的脏活。
“他们在成都有没有接应?”
“有!”张三答道,“是城南福记当铺的掌柜,名叫孙德才。此人是福王府的家生子,当铺明面上是正经生意,实则是福王在蜀地的钱袋子和眼线。这次刺客的落脚、兵器,都是他安排的。”
朱至澍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森然的笑意。
找到了。
那头肥猪最喜欢的食槽。
“殿下,是否要末将带人,即刻查抄福记当铺,将那孙德才抓来?”张三请示。
“不急。”朱至澍摆了摆手,目光扫过在场的几名心腹,“抓人,太简单了。本世子要的,是诛心!”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四川堪舆图前,目光却越过蜀地,望向了遥远的东方。
“第一步,送礼。”
朱至澍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
“小安子。”
“奴才在!”
“去库房,取那口最好的金丝楠木棺材。把那十二颗首级,用蜀锦包好,连同这份供状,一同放入棺中。棺材外面,贴上大红的喜字,写上贺蜀王世子新婚之喜,洛阳福王朱常洵敬上。”
“噗通。”小安子腿一软,差点跪下。
用棺材当贺礼箱子?还贴喜字?殿下这是要气死福王啊!
“再拟一份回礼单。”朱至澍继续道,“就写新婚燕尔,回赠福王叔薄礼一份:洛阳刺客十二名,上等棺木一口,不成敬意。叔叔至澍拜上。”
“将这份礼单,连同棺材,交给王府仪仗队,八百里加急,给本世子敲锣打鼓地送去洛阳!务必让沿途所有州府县衙,都看到我蜀王府的回礼!”
张三等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送礼,这分明是押着福王的脸,在整个大明的官道上游街示众!
“第二步,扬名。”
朱至澍的手指,在地图上的几个点,重重敲击。
“扬州、苏州、京师、广州……所有我们蜀山货栈在的地方,都把这个故事给我传出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就说!洛阳福王,贪鄙无度,觊觎蜀王府格物之术,先是诬告御前,被陛下斥责。后又恼羞成怒,不顾宗室情谊,遣死士于大婚之日行刺,手段卑劣,天理不容!”
“要让全天下的商贾都知道,我朱至澍的东西,谁伸手,谁就得死!也要让全天下的百姓都听听,当今天子脚下,竟有如此无法无天的藩王!”
这,是舆论战!
是要把福王朱常洵,彻底钉在耻辱柱上!
“第三步……”
朱至澍的目光,终于回到了成都府的地图上,落在了那家福记当铺的位置。他的笑容,变得无比危险。
“……抄家。”
他吐出两个字,斩钉截铁。
“张三!”
“末将在!”
“你亲自带蜀道营一队人马,封了福记当铺!但不是以王府的名义,而是以成都府清查逆产所的名义!”
“成都府清查逆产所?”张三一愣,这是个什么衙门?
“从现在起,就是了。”朱至澍冷冷道,“本世子代天子,清查与刺王杀驾之逆案有关的产业,合情合理!所有账目、银钱、货物,全部封存!孙德才及其家眷,全部拿下,打入王府私牢!”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告诉杨时斋那些士绅,本世子吃肉,也给他们留口汤。福记当铺查抄出来的三成,分给他们。让他们知道,跟着谁,才有肉吃。”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帝王心术,朱至澍玩得炉火纯青。
三步计划,环环相扣。
送棺材是羞辱,是心理打击。
传流言是扬名,是舆论绞杀。
抄当铺是夺利,是经济制裁!
一套组合拳下来,远在洛阳的福王朱常洵,就算不死,也得被扒掉一层肥油,颜面扫地,沦为天下笑柄!
议事厅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朱至澍这套雷霆万钧、狠辣至极的连环计,震得心神俱骇。
这……真的是一个十五岁少年能想出来的手段?
只有朱至澍自己知道,这还不够。
他的目光,从地图上缓缓移开,落在墙角一堆不起眼的矿石样本上。那是他从攀枝花地区带回来的铁矿石。
福王,只是开胃小菜。
真正的敌人,是这个积重难返的时代,是那些盘踞在西南,即将掀起滔天血浪的土司。
他需要钱,需要兵,需要一个绝对稳固的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