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沙,这座浴血的城市,仿佛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巨兽,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伴随着惊人的代价。在肃清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广场区域后,我们连队接到命令,向一个被称为“学院区”的建筑群推进。情报显示,那里不仅有坚固的砖石结构建筑利于防守,还可能隐藏着波兰军队最后的预备队和指挥节点。
“艾玛2”跟随着连队主力,沿着一条通往学院主楼的大道缓缓前行。道路两旁是高大但已残破的学院建筑,哥特式的窗棂后闪烁着不祥的幽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比工人住宅区更甚的肃杀之气。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同时兼顾着观察和随时准备操作火炮的双重任务,疲惫感如同跗骨之蛆,但威廉的存在,是我此刻唯一能感到安心的基石。他的沉稳,如同“艾玛2”的装甲,在混乱和危险中提供着最后的庇护。
我们的任务是占领道路尽头那座有着高大钟楼的学院主楼。然而,波兰守军显然将这里作为了重点防御区域。刚刚进入射界,密集的火力便从主楼的各个窗口、以及道路两侧的配楼中倾泻而下!机枪子弹如同疾风骤雨般敲打在装甲上,间或还有反坦克步枪那更具穿透力的射击,在装甲上留下深深的凹痕和火星。
“全体注意,分散队形!寻找掩护!火力压制!” 连长的命令在无线电中响起,但执行起来却异常困难。道路虽然宽阔,但两侧可供坦克隐蔽的废墟并不多。
“威廉,左侧那栋配楼的墙角!快!” 我透过弥漫的硝烟,发现了一处相对完整的建筑拐角,急忙喊道。
威廉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一拉左操纵杆,脚下油门和离合器精准配合,“艾玛2”发出一声低吼,车身以一个流畅而迅速的侧滑,险之又险地躲开了从主楼方向射来的一串机枪子弹,稳稳地停靠在了墙角后,将相对脆弱的车身侧面和尾部藏了起来。
然而,我们刚刚获得片刻喘息,甚至还没来得及搜寻目标进行还击,真正的危机便骤然降临!
从我们正前方,学院主楼底层一个原本被瓦砾半掩的拱形门洞里,突然探出了一根细长而致命的炮管——是一门隐蔽极好的37毫米反坦克炮!它距离我们不到一百米!这个距离,对于任何坦克的侧装甲都是致命的!
“反坦克炮!正前方!” 我的惊呼声与波兰炮手开火的命令几乎在同一时刻!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冻结。我看到那门炮的炮口猛地喷出一团火光,一枚高速旋转的穿甲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奔“艾玛2”暴露在外的车首而来!以这个角度和距离,一旦被击中,炮弹极有可能穿透装甲,在驾驶舱内造成灾难性的破坏!威廉首当其冲!
完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规避的指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威廉动了!他的动作不是基于思考,而是源于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本能和对“艾玛2”性能深入到骨髓里的理解!
就在炮口焰闪现的同一微秒,他的右脚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极其轻微地、却又带着爆炸性力量地,点了一下油门!同时,握住左右操纵杆的双手,以最小的幅度、却最快的速度,进行了一次细微到极致的、反向的微调!
这不是常规的转向或倒车,那都太慢了。这是一种极其精妙的、利用坦克自身重心和履带瞬间抓地力变化的“蠕动”!
“艾玛2”那数吨重的钢铁车身,随着他这神乎其技的操作,猛地、却又极其短促地向左侧(也就是靠近墙壁的方向) “晃”了一下!幅度很小,可能只有十几厘米,但就是这十几厘米,决定了生死!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如同洪钟被巨锤砸响般的金属撞击声,猛地在我们前方炸开!整个车体剧烈地一震!我感觉自己的耳膜都要被撕裂了!
那枚致命的穿甲弹,没有击中预定的车首正面装甲,而是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狠狠地擦着“艾玛2”车首左上方的驱动轮护罩边缘飞了过去!它撕裂了一小块钢板,留下一个灼热而狰狞的缺口,然后不知飞向了何处!
跳弹了!威廉这不可思议的、近乎预判般的细微操作,让“艾玛2”在不可能中创造出了可能,利用驱动轮护罩的倾斜角度,硬生生“蹭”开了这必杀的一击!
撞击产生的剧烈震动让车内的工具和未固定的物品叮当作响。我被震得七荤八素,头再次撞在内壁上,一阵眩晕。但我顾不得疼痛,第一时间嘶声喊道:“威廉!你没事吧?!”
“没事!” 威廉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依旧平稳,但我能听出那平稳之下,压抑着的、劫后余生的急促呼吸,以及一丝……如同岩石被狠狠敲击后留下的震颤。他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用他那双神奇的手,将自己和这辆坦克,从毁灭的边缘拉了回来。
没有时间后怕!
“奥托(我下意识地还是喊出了这个名字)……该死!”我猛地意识到炮塔空着,立刻扑到炮手位置,疯狂地转动方向机,试图瞄准那个刚刚暴露的拱形门洞。
但波兰炮手也在争分夺秒地装填!
“威廉!倒车!离开这里!”我急喊,知道留在原地就是等死。
威廉几乎在我喊出声的同时,已经挂上了倒档,“艾玛2”如同受惊的巨兽,猛地向后窜去!就在我们车身刚刚离开墙角的瞬间,第二发炮弹呼啸而至,打在了我们刚才停留位置后方的墙壁上,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
碎石和尘土如同瀑布般落下,砸在“艾玛2”的车身上。威廉操控着坦克,以之字形路线快速倒车,同时利用街道上有限的障碍物进行规避,直到退回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我瘫在炮手座位上,心脏狂跳,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刚才那短短几秒钟的经历,比之前任何一次战斗都更让人感到无力与震撼。在绝对的技术和致命的火力面前,个人的勇武显得如此苍白。
我透过观察缝,看向前方威廉那宽厚而紧绷的背影。他依旧稳稳地坐在驾驶座上,双手紧握操纵杆,仿佛刚才那决定生死的一瞬,只是他日常操作中微不足道的一笔。但我知道,不是。那是勇气、技术、经验与一种对机械近乎通灵般的理解,在极限压力下绽放出的最耀眼的光芒。
他不仅仅是在驾驶一辆坦克,他是在用他的全部技能和意志,守护着这具钢铁躯壳,守护着里面(尽管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乘员的生命。他的勇敢,并非冲锋陷阵的呐喊,而是这沉默的、精准的、在电光火石间做出的、承载着所有人生死的关键操作。
“谢谢你,威廉。” 我声音沙哑,充满了由衷的感激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威廉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侧头,低沉地回应了一句:“应该的。”
简单的三个字,却重逾千斤。它包含了军人对职责的坚守,同伴之间无需言说的信任,以及一种在战火中淬炼出的、超越生死的担当。
“艾玛2”车首上那个新鲜的弹痕,如同一枚特殊的勋章,记录着威廉的勇敢,记录着他又一次将我们从地狱门口拽回。这场发生在学院区入口的生死瞬间,让我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威廉·鲍尔,这个沉默寡言的驾驶员,才是“艾玛2”车组真正不可或缺的灵魂,是我们在这片钢铁坟场中,最坚固、也是最灵活的生命守护者。前方的战斗依旧惨烈,但只要有他在驾驶位上,我便觉得,我们尚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