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地窖中仿佛凝固,唯有头顶不绝于耳的断裂声,一寸寸碾碎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陈源持刀的手臂因长时间紧绷而微微颤抖,冷汗沿着额角滑落,滴入眼中带来一阵刺痛,他却不敢眨眼,死死盯着木栏后那蠕动的黑影。栓子瘫软在地,裆下洇出一股腥臊之气,竟是吓得失禁。陈福紧贴冰冷土墙,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呜咽都不敢发出。
那嗬……嗬……的抽气声断断续续,如同破损风箱在做最后挣扎。枯草窸窣作响,黑影抽搐的幅度越来越大。
就在这时,铮——嘣!
金属过度拉伸后骤然崩断的锐响,猛地撕裂地窖中凝重的空气!
只见那囚徒猛地一挣,脚踝处那根看似粗重、实则早已被岁月和潮湿锈蚀的铁链,应声而断!沉重的铁链一声砸落在枯草上。
陈福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囚徒似乎被这声响和自己突然获得的有限自由刺激,动作骤然加剧!他(它?)猛地抬头,虬结肮脏的须发间,一双在昏暗中泛着灰白色的眼睛骤然睁开,没有焦距,只有纯粹的、野兽般的狂躁!喉咙里的声变得响亮急促,被铁链束缚的双腿疯狂蹬踢地面,带动剩下半截铁链哗啦作响,整个身体如离水之鱼般向木栏方向扭动爬行!
他要出来了!即便还有半截铁链禁锢,他也正从牢笼深处爬出来!
退后!都退到台阶那边去!陈源嘶声吼道,握刀的手心里全是滑腻的冷汗。他一步步后退,刀尖始终不敢离开那逼近的威胁。
栓子连滚带爬缩到台阶死角。陈福也慌忙躲到陈源身后。
囚徒的动作疯狂却因长期禁锢而显得笨拙虚弱。他扒拉着地上枯草,用只剩皮包骨头的胳膊支撑身体,一点点挪向木栏。被关得太久,追逐任何出口都成了本能。
哐当!头重重撞在粗木栏上,发出闷响,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执着地将手臂从木栏间隙伸出,朝着前方虚空抓挠,喉咙里发出焦躁嘶吼。
陈源心脏狂跳。两个选择在脑中激烈交锋:其一,趁其虚弱,冲上了结这个潜在威胁;其二,避开他,尝试在地窖彻底坍塌前,从正在燃烧坍塌的地窖口冲出去。
第一个选择风险极大。且不说这玩意是人是鬼,能否轻易杀死,单是靠近那疯狂抓挠的手臂就极度危险。而第二个选择……
轰隆——!
头顶突然传来巨响!大片瓦砾尘土哗啦啦落下!一根燃烧的椽子直接砸穿地窖口附近木板,带着火星和焦臭跌落在不远处,瞬间引燃散落干草!
地窖开始坍塌!货栈主体结构在火焰中崩解!
没时间犹豫了!
往上冲!趁现在!陈源当机立断,对陈福和栓子吼道。自己则依旧持刀警惕盯着那个半个身子已探出木栏、正徒劳抓挠的囚徒。
陈福和栓子如梦初醒,求生本能压过恐惧。两人跌跌撞撞冲向通往地窖口的台阶,但燃烧的椽子和不断掉落的瓦砾木头几乎封堵去路。
落下燃烧的椽子火势渐起,浓烟再次加剧,地窖口坍塌越来越严重,更大结构件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爬行的囚徒似乎被身旁燃烧的火光吸引或者说激怒。他猛地调转方向,竟朝着那根燃烧的椽子爬去,伸出枯瘦的手抓向火焰!
嗤……皮肉烧焦的气味瞬间弥漫,甚至压过之前的腐臭!但他仿佛毫无痛觉,只是更加愤怒地拍打火焰,发出威胁性低吼。
这疯狂一幕让陈源头皮发麻。但他也瞬间意识到——机会!
这怪物注意力被火焰吸引!而且他爬行方向,恰好清理开一小片燃烧障碍!
快!跟上他!从那边绕过去!陈源急催道,指了一下囚徒爬过的短暂空隙。
陈福和栓子拼尽最后力气,几乎连滚带爬跟着囚徒路径,试图避开主要火源,靠近台阶。
咔嚓!又一根椽子断裂声从头项传来!
然而与此同时——
轰隆!!
又一声更大巨响从头项传来!整个地窖剧烈一震!更多砖石土木倾泻而下,地窖口几乎被彻底堵死!那根燃烧的椽子也被埋住大半,火势稍减,但地窖内空气已浑浊到几乎无法呼吸。唯一生路似乎被彻底断绝。
而那个正在与火焰的囚徒,对头顶的威胁毫无所觉。一根被烧断的椽子带着燃烧的余烬和巨大的重量,地一声砸落,末端正好重重地扫过他的后背!那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猛地向前一扑,彻底趴伏在燃烧的灰烬里,一时没了声息。
陈源目眦欲裂,目光疯狂扫视,绝望中忽然瞥见靠近地窖最深处的角落,似乎有一片土墙因剧烈震动而塌陷一块,露出一点微光和狭窄缝隙!那可能是与邻近建筑或地下坑道相连的薄弱处,被震开了!
那里!墙塌了!撞开它!陈源嘶声大喊,指向那一线生机。
三人用尽最后气力,扑向那片塌陷土墙,用手抠,用脚踹,用肩膀顶!
砰!哗啦——!
松动土石终于被他们合力撞开更大缺口!
清凉的、带着夜晚寒气和血腥味的空气瞬间涌入,让几乎窒息的三人如获重生!
开了!开了!栓子喜极而泣,第一个就要挤出去。
等等!陈源却一把拽住他,警惕地将目光投向缺口外。
外面似乎是货栈后院或与邻屋之间的狭窄缝隙,同样一片狼藉,但暂时看不到那些疫鬼的身影。远处街面上的嘶吼和燃烧声依旧清晰可闻。
暂时安全。
陈源迅速回头扫了一眼地窖。火势被压住,但坍塌仍在继续,这里随时会彻底埋葬一切。那个囚徒依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他的目光猛地落到不远处那两个之前从矮柜中找到的陶罐上——一罐粟米,一罐咸菜。这是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家人活下去的希望!
粮食!把粮食拿上!陈源低吼一声,不容置疑。他自己率先冲过去,一把将那个较沉的米罐紧紧抱在怀里。陈福和栓子也立刻反应过来,栓子机灵地抱起咸菜罐,陈福则眼疾手快地抓起旁边散落麻袋里的几张干饼,塞进怀里。
陈源再次下令,这次语气中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踏实感。他率先侧身,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米罐,从缺口挤了出去。
陈福和栓子也慌忙跟上,三人依次重新站在了夜空下,浑身沾满烟灰泥土,狼狈不堪,却紧紧抱着来之不易的食物,惊魂未定地大口呼吸着。
身后的地窖里,传来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即是彻底的坍塌闷响。
孙掌柜的秘密、还有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囚徒……一切都埋葬了。
但此刻,他们怀中紧抱的食物,给了他们一丝短暂的慰藉。陈源迅速扫视了一眼所处的环境——这是货栈与邻屋之间的一条狭窄缝隙,暂时安全。
老爷,咱们…咱们现在回……陈福抱着怀里的干饼,颤声问道,目光望向家的方向。
回家!陈源打断他,语气坚定,将手中的短刀握得更紧,目光警惕地扫过漆黑如墨的街道。跟紧我,避开大路,走我们来时的小巷。
才出死窟,前路依旧迷途重重,但此刻,他们心中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带着这救命的粮食,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