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昊的父亲来学校看演出那天,林小雨早上就到了礼堂。她穿着白色短袖衬衣和蓝色裙子,头发扎成马尾,脸上没有化妆,但皮肤白皙,嘴唇红润。她在门口来回走动,时不时看表。
离开场还有二十分钟,陈昊才从校道拐过来。他背着一个旧书包,走路低着头,脚步很慢。林小雨迎上去,把一瓶水递给他。他接过时手有点抖,瓶盖拧了两次才打开。
“你爸到了吗?”林小雨问。
“嗯,在里面。”陈昊喝了口水,声音压得很低,“坐第一排。”
林小雨点点头。她知道陈昊的父亲是个普通工人,常年在外地做工,很少回来看儿子。这次能来,是陈昊前几天在电话里求了好久。
“别紧张。”她说,“你写的东西本来就是真的,讲出来就行。”
陈昊没说话,只是把手插进裤兜里,指节捏得发白。他抬头看了眼礼堂的门,又低下头。
两人一起走进去。灯光还没暗下来,观众陆陆续续入座。林小雨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前排的男人——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裤子上有几处补丁,脚边放着一双沾了泥的劳保鞋。他坐得很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盯着舞台,神情严肃。
那是陈昊的父亲。
林小雨轻轻拍了下陈昊的肩膀:“去吧,准备候场。”
陈昊点点头,转身往后台走。他的背影有点僵硬,肩膀绷着。
灯光暗了下来,主持人报幕。话剧开始,是根据陈昊写的作文改编的独白剧。舞台上只有一张木桌、一把椅子,背景是投影出的老房子照片。陈昊站在台中央,灯光打在他身上。
他开口的第一句就卡住了。
“我……我家住在城郊……”他说得断断续续,声音发紧。台下有轻微的骚动,有人低声咳嗽。
林小雨站在侧幕,手指攥住了帘布。她看见陈昊的父亲微微皱眉,身体往前倾了一点,手握成了拳。
台上,陈昊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
这一次,他稳住了。他讲自己小时候冬天没暖气,母亲生病躺在床上,父亲寄回来的钱总是晚几天。讲他被人说懒,其实是因为作业写到凌晨,第二天起不来。讲他偷偷写作文,被同学笑话“穷孩子还装文艺”。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我不是不想努力。我只是……没人听我说话。”
台下安静了几秒。
林小雨悄悄看向第一排。陈昊的父亲低下了头,一只手抬起来,在眼睛上抹了一下,又迅速放下。他的肩膀动了动,像是在调整呼吸。
舞台上的灯光变了。一束光落在陈昊身上,他抬起头,声音变得清晰:
“我的家很穷,但它装得下我的梦。”
话音落下,全场静了几秒。然后掌声响了起来,先是零星的,接着越来越响,最后整个礼堂都充满了声音。
陈昊站在台上,手足无措地鞠了一躬。他看到第一排的父亲站了起来,用力鼓掌,脸上的表情不再是严肃,而是某种林小雨从未见过的东西——像是惊讶,又像是骄傲。
演出结束,观众开始退场。陈昊没敢出去,一个人坐在后台的椅子上,低着头。林小雨走过去,轻声说:“你爸还在外面等。”
陈昊抬起头,眼睛有点红。他站起来,慢慢往外走。
礼堂外的走廊上,陈昊的父亲站着,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盒饺子。他看见儿子走出来,没说话,走上前,抬起手,重重拍在陈昊的肩上。
那一拍有点重,陈昊身子晃了一下。
父亲的声音很低,但清楚:“我儿子写的,比我包的饺子还暖。”
陈昊咬住嘴唇,没说话。他的眼眶红了,喉结上下动了动。
父亲把塑料袋塞进他手里:“趁热吃。”
说完,他转身要走。
“爸。”陈昊忽然叫住他。
父亲停下,回头。
“下次……你还来看吗?”
父亲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只要你写,我就来。”
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没回头:“以后别老熬夜写东西,伤身体。”
陈昊站在原地,手里抱着那盒饺子,肩膀微微发抖。
林小雨走过来,轻声问:“你还好吗?”
陈昊转过头看她,眼睛亮了一下。他把盒子交给她:“你帮我拿着。”
他快步追上父亲,在背后喊了一声:“爸!”
父亲回头。
陈昊跑过去,抱住他。动作笨拙,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父亲愣了一下,也抬起手,抱住了他。
林小雨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们。夜风吹过来,她的裙摆轻轻摆动。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盒子,还有一点温热。
她走出礼堂,路灯已经亮了。校园里人不多,远处教学楼还有几间教室亮着灯。她沿着校道慢慢走,路过公告栏时停下。
《青春志》的征稿启事还在墙上贴着,下面多了一张新纸,是手写的投稿登记表。她看见自己的名字在上面,职务写着“编辑”。
她伸手摸了摸那张纸的边缘,指尖碰到一点雨水的湿意。
远处传来铃声,是晚自习结束的信号。学生们三三两两走过,笑声断断续续飘过来。
她继续往前走,经过那棵樱花树。树干上的刻字还在:“这里的故事,救了我。” 她伸手碰了碰那行字,指腹划过每一个笔画。
树根旁的草丛里,又露出一角白色的纸。她蹲下捡起来,是一张折叠的信纸,没有署名。
她打开,上面写着:“我昨天写了第一篇,藏在枕头底下。今天我想把它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