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昊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屏幕还停留在林小雨刚发的那张照片上。雪中的教室，玻璃起雾，黑板上的题没擦。他看了两秒，锁了屏，放回口袋。
他站在书展入口的走廊边，背包挂在肩上，手里捏着一张打印好的流程单。签售区在三楼b区，十分钟后开始。现场已经有人举着他的书站着，几个女孩穿着不同国家的衣服，低头翻页，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指示牌。
他走过去，轻声问：“你们是来参加见面会的吗？”
其中一个女孩点头，指着手里的书，又指了指他，笑了。她胸前挂着一个蓝色证件，上面贴着名字和国旗。陈昊看不懂文字，但认得那面旗。
他掏出手机，打开翻译软件，输入：“谢谢你们来。”
女孩接过手机看了看，念出声音，然后对同伴说了几句。她们一起笑起来，围上来，把书递给他。
他接过第一本，在扉页写下名字。那人叫莉娜。写完后，他抬头问：“要写什么祝福语吗？”
对方摇头，用手比了个心。
他照着画了一个。
第二个人递来的书封面上有咖啡渍，边角卷了。他接过来时注意到那人的手指有点发抖。是个男生，戴眼镜，站得笔直。
翻译软件显示：“这是我第一次见作者。我读了三遍。”
陈昊停下笔，看着他。
“你写的那个下雨天逃课去江边坐着的男孩……像我。”
陈昊点头。“那天我也去了江边。不是为了逃课，是不知道回家该说什么。”
男生眼睛动了一下，嘴角轻轻抬了下。
后面的人陆续递上书。有人带来小袋子，打开是手工饼干，放在签售桌上。另一个女孩拿出一条编织手链，红蓝相间，递给他。
他摆手，表示不能收。
她坚持，把手链塞进他手里，然后快速说了一串话。
手机翻译跳出来：“这是我奶奶编的。她说写故事的人值得被记住。”
他握着手链，点点头，收进了背包侧袋。
人群中间有个角落一直安静站着一个人。穿灰色外套，抱书靠墙。等到前面的人都签完了，她才慢慢走过来。
她不说也不递书，只是站着。
陈昊拿起手机，点开翻译，举起来对着她。
她低头翻开书，找到一页，指着其中一段。
那是书中最短的一章，讲的是一个学生在晚自习结束后留在教室，擦掉黑板上别人骂他的话，重新写了一遍课文里的句子。
她指着最后一句：“‘我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她看着陈昊，眼眶有点红。
他记得写这段时，是在自己家老房子的饭桌上，窗外下雨，灯接触不良闪了一下。
他轻声说：“你不用说什么。我知道。”
她摇头，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展开。
是一幅画。铅笔素描，画的是那间教室，黑板上有那句话，角落坐着一个人影，背影瘦小。
她在下面写了行字：现在我在教别人画画。我告诉他们，你可以画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陈昊看着画，很久。
他翻过签名页，在空白处写下：“给教会我沉默也有力量的人。”
合上书，递回去。
她接过，抱在怀里，没说话，转身走了。
下一个读者递来一本旧书，封面磨损严重，边角裂开。他指着自己的国家徽章别在胸口。
翻译显示：“这本书陪我度过兵役。每天晚上读一章。”
陈昊问：“哪一章你读最多？”
对方翻到中间一页，指着一段关于父子吵架后默默修好自行车的文字。
“我和父亲三年没说话。后来我回家，发现他把我小时候摔坏的遥控车修好了。我没问他什么时候修的。但我读到这里，哭了。”
陈昊低头，在扉页写下一句话：愿所有没说出口的和解，都被时间听见。
签完最后一个名字，工作人员提醒时间到了。
他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腕。桌上多了七八个小礼物：钥匙扣、明信片、一小瓶沙子、一支彩色铅笔。
他拍照存下来，每一样都问了来源，用翻译软件记下国家和意义。
拍到最后一个瓶子时，一个小女孩挤进来，大概十五六岁，个子不高，穿米色风衣。她手里紧紧抱着一本书，封面已经被磨得发白。
她不说话，只把书递过来。
陈昊接过，发现这本书和他出版的版本不一样——是盗版，排版混乱，错字很多，但很干净，看得出经常擦拭。
他抬头看她。
她深吸一口气，用生涩的中文说：“我……学的。”
陈昊愣住。
“我学中文，因为想读原文。老师说太难，让我读译本。但我……想听你说的话，不是别人转述的。”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你的故事里，有中国的声音。我在国外长大，以前觉得……我不属于哪里。但现在，我觉得我找到了家。”
周围安静下来。其他读者也停下动作，看着她。
陈昊握着那本书，指节微微发白。
他没有急着签名。
而是问：“你想让我写什么？”
她想了想，说：“写一句……真实的话。”
他点头，翻开扉页，写下五个字：真实是全世界的语言。
签完名，他抬起头，笑了笑：“谢谢你，让我知道我的话真的传出去了。”
女孩接过书，抱在胸前，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工作人员示意必须清场。
他收拾背包，把收到的小礼物小心放好。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签售桌。
桌上还留着那幅画。不知是谁留下的，没人拿走。
他走回去，拿起来，夹进自己的记录本里。
回到酒店房间已是晚上九点多。窗外是异国城市的夜景，路灯连成线，车辆缓缓移动。
他坐在桌前，打开电脑，连上手机相册。
翻了很久，删掉合影、热闹场面、闪光灯下的笑脸。
最后留下一张：那个说“找到家的感觉”的女孩低头看着书，手指轻轻抚过封面，灯光落在她的睫毛上。
他把这张照片上传到论坛，配文：“最好的写作，是让不同国家的人，感受到同一种温暖。”
点击发布。
几秒钟后，第一条回复跳出：“你写的不只是故事，是很多人不敢说的日常。”
他没继续看评论，关掉页面，打开文档，新建一页。
标题空着。
他在下面打了一行字：今天见到一个女孩，她说她在中国找到了家。
停顿几秒，又删掉。
重新输入：家不是地方，是被人理解的感觉。
敲完回车，合上电脑。
他从背包里取出那条编织手链，放在台灯下。灯光透过红线，映在墙上。
隔壁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走廊灯亮了一下，又灭了。
他起身拉上窗帘，坐回椅子上，打开手机相册，再次翻到那张签售现场的照片。
女孩站在人群中，书抱在胸前，嘴角有一点笑。
他放大画面，看到她鞋边粘着一片落叶，颜色枯黄。
手指悬在截图键上方，迟迟没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