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把那封匿名信夹进记录本,合上后放在桌上。活动室的灯还亮着,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远处教学楼传来下课铃声。她站起身,把笔收进包里,准备回宿舍。
门被推开时,陈昊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打印稿。他看了看空了一半的座位:“社员都到齐了?”
“差不多。”林小雨说,“等你呢。”
人陆陆续续坐定,有人翻笔记,有人低声说话。林小雨坐在前排,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记录本的边角。上周演出的事还在传,有老师在班里提了一句“那个写作文的学生”,语气变了。
会议开始没多久,一个戴眼镜的新生举手:“我想问个问题。”
大家安静下来。
“我们写的都是真实故事,可如果别人看到了,觉得难堪怎么办?会不会……伤到他们?”
屋里没人接话。有人低头看纸,有人转笔,有人望着窗外。
林小雨翻开记录本,找到一页,慢慢举起来。纸上写着张悦的名字,下面是一行字:“药是苦的,但她的故事是甜的。”
她说:“我也怕过。怕写了张悦吃药的事,会让她更难受。怕写了陈昊熬夜写作业被人笑懒惰,会让别人盯着他看。”
她停了一下。
“可后来我发现,真正疼的不是说出来,而是藏一辈子。陈昊的父亲看了演出,回家第一次跟他吃了顿饭。张悦寄来一封信,说她那天没吃药,但笑了。”
陈昊接过话:“我爸以前觉得这些事不值一提。他说工人家庭没什么好讲的。可那天他看完演出,回来给我妈打电话,说了十分钟话——比去年一年加起来都多。”
有人轻声笑了。
林小雨接着说:“前几天我在樱花树下捡到一张纸,上面写着‘我昨天写了第一篇,想交出去’。这个人没留名字,但他愿意写了,说明他在等一个人听他说。”
她合上本子:“真实会疼,但疼过之后,是愈合。”
屋里静了几秒。
一个女生举手:“那如果我们写别人的故事,怎么保证不会害了他们?”
林小雨说:“三条规矩。第一,必须当事人同意。第二,可以用化名,或者改掉能认出来的细节。第三,重点不是揭露,是让人明白——原来有人也这样活过。”
陈昊点头:“就像我那篇作文,没写我爸具体在哪干活,也没写我妈病多久。可他知道是我家,还是看懂了。”
又有几个人举手。
“我想写我室友。”一个男生说,“她爸妈离婚,她从不在外面提。可她每天晚上躲在被子里哭,我都听见了。”
“我能写食堂那个阿姨吗?”另一个女生说,“她儿子考上大学没钱去,她偷偷省午饭钱。”
“我想试试保安大叔。”角落里一个瘦小的女生小声说,“他总在夜里巡逻,有一次我看见他蹲在岗亭外吃冷馒头,边吃边看手机照片,应该是孩子。”
林小雨记下名字:“五个人一组,先聊,再写。别急着发表,先读给当事人听,看他们愿不愿意。”
她翻开新一期杂志草稿,在空白页写下一行字:《疼痛与愈合》。
“这个栏目,署名就写‘全体社员’。”
有人问:“标题呢?”
林小雨看着刚才提问的新生:“就用你刚才那句——真实会伤人吗?”
屋里的气氛变了。有人开始讨论分组,有人拿出本子记要点,有人凑在一起商量采访顺序。
林小雨走到窗边,把窗帘拉紧。外面风大了些,树枝扫着玻璃。她回头看了看墙上的征稿启事,《青春志》三个字被日光灯照得发白。
陈昊走过来,把打印稿递给她:“这是我改过的版本,想放进新栏目。”
她接过来看了一眼,标题是《父亲的手》。开头写着:“他从不抱我,但从没松开过我的肩膀。”
她点点头:“能放进去。”
陈昊说:“下周我还想采访他一次。上次他说完饺子的事,回家路上又给我发了条信息。”
“说什么?”
“他说,以前总觉得穷人家的孩子不该做梦。现在知道,梦不是钱买的,是说出来才有的。”
林小雨把稿子放进文件夹。屋里还在讨论,声音比刚才响了些。有人提议下期做个专题,收集匿名投稿;有人说可以贴个意见箱,放在图书馆角落。
她坐回位置,打开记录本,在最新一页写下:“今天,我们决定不再只写自己的故事。”
笔尖顿了顿,她继续写:“而是去找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门外走廊传来脚步声,几个社员结伴离开。灯还亮着,桌上有散落的纸和笔。林小雨把本子合上,放进包里。
陈昊站在门口等她:“一起走?”
她起身,拿起包:“等我把这页撕下来。”
她从本子上撕下一页,递给旁边一个刚报名采访的女生:“这是张悦那段话的复印件。如果你想参考怎么写情绪,可以从这里开始。”
女生接过纸,手指碰到了字迹边缘。
林小雨走出活动室,走廊灯光有些暗。她听见身后有人在读那句话:“药是苦的,但她的故事是甜的。”
她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拐弯时,她摸了摸包里的记录本。
里面还有一张没写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