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从桌面上弹起，滚了半圈，停在笔记本边缘。
林小雨低头看着它，指尖慢慢伸过去。那支钢笔是陈昊父亲送的，笔帽上有道细小的划痕，像是被工具磨出来的。她把它握进掌心，金属的凉意贴着皮肤，让她呼吸稳了下来。
教室外走廊开始有脚步声，杂乱而兴奋。有人在喊名字，有人笑着拍门。毕业典礼提前半小时开始集合，大家都换上了整齐的校服，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女生把头发重新扎过，男生反复整理衣角。
张悦转过身，手里捏着一张折好的纸。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放在林小雨桌上。纸上写着一行字：“轮到你了。”
林小雨抬头，看见前排陈昊也回过了头。他没笑，但眼神亮着，像那天他在桥边读完稿子后抬起头的样子。
她翻开笔记本，在空白页写下三个字：《毕业信》。
李老师走进来时，手里拿着节目单。她扫了一眼全班，走到林小雨旁边，低声说：“临时加一个环节，你准备一下。”
“我没什么准备的。”林小雨声音很轻。
“不用讲稿。”李老师看了她一眼，“就说你想说的。”
话音刚落，王老师从后门进来。他站在门口，目光落在林小雨摊开的本子上，停了几秒，转身走向讲台。“按流程走，别节外生枝。”他说完就走了，脚步沉稳。
李老师没拦他，只对林小雨点了点头。
礼堂里灯光亮起，横幅挂在舞台上方，红底白字写着“2023届毕业典礼”。学生们按班级坐好，班主任清点人数，广播里播放着背景音乐。林小雨坐在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笔记本夹在臂弯里，那支钢笔一直攥在手中。
主持人念完开场词，进入学生代表发言环节。原本名单里没有她。可当第二个发言人下台后，李老师突然起身，向主持席递了张纸条。
全场安静了几秒。
“接下来，有一个特别环节。”主持人语气变得柔和，“由高二（4）班同学林小雨带来一篇文字分享，题目暂未公布。”
林小雨站起来时，膝盖碰到了桌腿，发出一声轻响。她没停顿，走上舞台，站在话筒前。台下黑压压一片，她看不清具体的脸，只能辨认出前几排熟悉的身影——张悦坐得笔直，陈昊双手搭在膝盖上，盯着她。
她打开笔记本，翻到那页写满修改痕迹的纸。
“我想写一封信，”她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不是给某一个人，而是给我们所有人。”
台下有人抬头，有人放下手机。
“去年冬天，我开始记一些事。不是为了发表，也不是为了谁表扬。我只是发现，有些话不说出来，就会烂在心里。”
她的手指摩挲着纸页边缘，那里已经被揉得发毛。
“有人说，我们这个年纪不该想这么多。可我想问，什么时候才算合适？等我们学会伪装的时候吗？还是等我们彻底沉默的时候？”
张悦缓缓站了起来。
动作不大，但在安静的礼堂里格外清晰。她站直身体，双手交叠放在腹前，目光始终落在台上。
林小雨顿了一下，继续念：“陈昊曾告诉我，他爸修车的手从不喊疼。张悦曾在楼梯拐角吃药，怕被人看见。而我，曾经以为只要不出声，就不会被伤害。”
陈昊也站了起来。
接着是后排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再是一个平时总低头走路的女生。他们没有鼓掌，也没有说话，只是一个个站起来，面向舞台。
林小雨的声音不再抖。
“后来我发现，原来不是我们太脆弱，而是这个世界太快地要求我们坚强。可如果没人允许我们软弱，那所谓的坚强，不过是一层壳。”
她翻过一页。
“文学社成立那天，我以为我只是在收集故事。可后来我才明白，我在做的，是让那些被忽略的人，重新听见自己的声音。”
台下已经有一半人站了起来。
“我不是最勇敢的那个。真正勇敢的是你们——敢写下‘我撑不住了’的人，敢说出‘我不想回家’的人，敢在众目睽睽下承认‘我需要帮助’的人。”
她的视线扫过人群。
“今天我们毕业了。有些人会去更好的学校，有些人要面对新的生活。但我想留下这封信，因为它不属于我一个人。”
她合上笔记本，却没有走下台。
“如果可以，请大家一起读最后一段。”
她翻开最后一页。
“你说你不配被爱，可你还在坚持上学；你说你家里乱成一团，可你每天按时交作业；你说你不敢哭，可你已经忍了太久。”
她抬起头。
“我们不是完美的少年，但我们真实地活过。这就够了。”
台下响起第一个声音。
是张悦。
“我们不是完美的少年……”
第二个是陈昊。
“但我们真实地活过。”
第三个、第四个……声音越来越多，汇成一片。
林小雨站在原地，听着全班齐声朗读最后一句。她没再念，只是把笔记本抱在胸前，指节微微泛白。
李老师坐在角落，悄悄摘下眼镜擦了擦。
王老师站在礼堂后方，双手插在裤兜里。他没有离开，也没有鼓掌。直到全班读完最后一个字，他才动了动嘴唇，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即转身朝出口走去。
掌声响起时，林小雨仍站在台上。
有人吹口哨，有人喊她的名字。张悦笑着抹了下眼角，陈昊举起手比了个“oK”的手势。李老师走上台阶，把手轻轻放在她肩上，什么也没说。
林小雨低头看着手中的笔记本。封面已经磨损，边角卷起，里面贴满了不同颜色的便签。她翻到最后一页，那里空着，只画了一支笔的轮廓。
她抽出那支钢笔，拧开笔帽。
墨水还有大半。
她把笔尖抵在纸上，手腕悬着，迟迟没有落下。
台下仍在鼓掌。
灯光照在她的侧脸，额前一缕碎发被汗水贴住。她眨了眨眼，睫毛颤了一下。
笔尖终于落下。
写出第一个字时，礼堂的大门被推开一条缝。
风吹进来，掀动了舞台边的横幅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