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月上中天。
李景隆风风火火地冲回格物院时,周明正把最后一块莲子羹塞进嘴里,幸福地眯起了眼。
这腐败的日子,该死的甜美。
“大哥!我回来了!”
李景隆人未到,声先至,手里抱着一大卷纸,脸上是建功立业的亢奋和邀功请赏的急切。
“大哥你看!全都在这了!”他把那卷纸“啪”一声拍在石桌上,震得周明面前的空碗都跳了一下。
周明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瞥了一眼那堆纸。
上面龙飞凤舞,墨迹未干,画着几个奇形怪状的人像,旁边还标注着“蒜头鼻王二”、“麻脸张三”之类的注解,画风之粗犷,堪比三岁孩童的涂鸦。
“这就是你一下午的成果?”周明挑了挑一边眉毛,“你这是去查案了,还是去给人画遗像了?”
“嘿嘿。”李景隆挠了挠头,露出一口大白牙,“大哥你别说,我这画技还是有长进的。我把这玩意儿往他们脸上一拍,问他们是不是本人,他们都吓得点头了!”
周明无语。
你那是靠画技吗?你那是靠你爹曹国公的名头和身后那群如狼似虎的家丁。
“说重点。”周明敲了敲桌子。
“重点就是!”李景隆立刻切换回了严肃模式,他从那堆废纸里抽出一张写满字的,清了清嗓子,开始念报告,“带头闹事的,一共五个人。领头的叫王二,城东的混混,家里开着个半死不活的赌场。另外四个都是他手下的烂赌鬼。我的人找到他们的时候,这几个孙子正在酒楼里大吃大喝,庆祝今天的‘演出’成功呢!”
“钱呢?”周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问出来了!”李景隆一拍大腿,得意洋洋,“王二那小子骨头软得很,我的人就把他拎到臭水沟边上,问他想不想下去洗个澡,他就全招了!”
“是一个叫钱有才的丝绸商人给的钱,一人二十两,事成之后再给三十两!好家伙,演一场戏五十两,比唱戏的角儿都贵!”
“钱有才?”周明重复了一遍这个充满铜臭味的名字。
“对!就是他!我已经派人去‘请’他了!”李景隆做了个抓捕的手势,“不过我有点想不通,一个卖绸缎的,跟咱们的水泥八竿子打不着,他干嘛花这么多钱来搞我们?”
周明笑了。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在桌上沾了点水,慢悠悠地写了两个字。
燕王。
李景隆凑过去一看,愣住了:“燕王?朱棣?这……这跟四皇子有什么关系?”
“钱有才最大的主顾,就是燕王府在应天的采办处。他一半的生意,都仰仗着北平那位。”周明淡淡地解释道。
李景隆的脑子显然转不过这个弯,他那张写满“为什么”的脸上,透露出一种清澈的愚蠢。
周明懒得跟他解释这背后复杂的政治博弈,他只需要一个好用的工具人。
“你不需要懂,”周明把桌上的字抹掉,“你只需要把那个钱有才,给我‘请’过来,让他把来龙去脉写成状纸,签上名,画好押。明天,他会是我的特邀嘉宾。”
“好嘞!大哥你就瞧好吧!”李景隆虽然还是满头问号,但执行命令从不打折扣。大哥指哪,他就打哪,至于为什么打,打了有什么后果,那不是他需要思考的问题。
看着李景隆再次风风火火地冲出去,周明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朱棣,姚广孝。
你们就这点手段吗?
用舆论来压我?太看不起人了。在我那个时代,这叫新手村教程。
正想着,院子另一头,朱橚也带着几个医学院的学生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每个人都抱着奇奇怪怪的箱子和罐子。
“周大哥!搞定了!”朱橚献宝似的打开一个木箱,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排透明的琉璃瓶,还有几罐装着不同颜色汁液的陶罐。
“此乃,‘照妖镜’一号!”朱橚扶了扶根本不存在的眼镜,用一种学术报告的口吻宣布。
周明差点没呛到。
这中二的名字,肯定是跟我学的。
“演示一下。”周明来了兴趣。
“好!”
朱橚立刻指挥学生摆开阵势。一张长条桌,三只大碗,分别装了清水、加了明矾的水、加了少量牲畜胆汁的水。
“周大哥请看!”朱橚拿起一个装着紫色汁液的小瓶,“此乃紫甘蓝之精华,遇酸碱则变色。乃格物之正道!”
他小心翼翼地往三只碗里各滴了几滴。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第一碗清水,颜色几无变化。
第二碗加了明矾的水,迅速变成了漂亮的粉红色。
第三碗加了胆汁的水,则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蓝绿色。
“卧槽!”跟在后面看热闹的几个工匠没忍住,发出了惊叹。
“看到了吗?”朱橚兴奋得小脸通红,“颜色截然不同!到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一试,谁在撒谎,谁在害人,一目了然!这比什么神仙法术都管用!”
周明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够直观,够震撼,完全符合本次“大型户外科普公开课”的要求。
他拍了拍朱橚的肩膀,赞许道:“干得漂亮。明天,你就是我的首席助教。”
朱橚激动得差点当场给周明鞠躬:“保证完成任务!”
一切准备就绪。
夜深了,格物院里却灯火通明。
一张临时拼凑起来的长桌上,摆满了李景隆叫来的“醉仙居”外卖。
周明、李景隆、朱橚,还有一直默默陪着的朱镜静,围坐在一起。
这顿饭,吃得相当魔幻。
李景隆一手拿着鸡腿,一手比比划划,唾沫横飞地畅想着明天周明在万众瞩目下喝下“神水”,然后王霸之气一震,所有宵小屁滚尿流的场面。
朱橚则紧张地小声背诵着自己的台词:“第一步,取河堤之水。第二步,请百姓代表上前确认。第三步,滴入‘照妖镜’神水……”
而朱镜静,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时不时地给周明夹一筷子菜,那双清澈的杏眼里,担忧藏都藏不住。
周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
“殿下。”
他一开口,喧闹的饭桌瞬间安静下来。
朱镜静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明天,”周明注视着她,整个人透出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与从容,“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那不是一场审判,也不是一场豪赌。”
他顿了顿,露出一抹让朱镜静安心的笑。
“那是一堂课。一堂我会亲自给全应天府,乃至整个大明上的,格物第一课。”
说完,他拿起酒杯,对着众人举起。
“来,预祝我们,开课大吉。”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整个应天府就炸开了锅。
永安侯要在东安门外,当众喝下“妖水”,自证清白!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传遍了全城的街头巷尾。
茶馆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讲着“永安侯怒斥群臣,以命相搏”。
菜市场里,大爷大妈们一边挑着白菜,一边讨论着那水到底有没有毒。
无数百姓从四面八方涌向东安门,都想亲眼见证这百年难遇的大场面。
当周明一行人出现在格物院门口时,外面已经有禁军在维持秩序了。
李景隆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服,腰挎长刀,神气活现,活脱脱一个开道的大将军。
朱橚则抱着他的宝贝箱子,紧张又兴奋,活像要去参加学术竞赛。
朱镜静也换了一身素雅的衣裙,虽然依旧忧心忡忡,但站在周明身边,却多了一份坚定。
周明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浑身上下的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他看了一眼远方人头攒动的城门,又看了看身边这几个神态各异的队友。
他笑了。
“走。”
“上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