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宵左手死死抠住桥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整条手臂剧烈颤抖。右臂垂在身侧,赤心印记滚烫如烙铁,却提不起半点力气。他咬紧牙关,肩膀猛地一挣,整个人翻上了桥面,趴在地上喘着粗气。
谢红绡立刻冲上前,却被他抬手拦住。
“别碰我。”林宵声音沙哑,“这桥……只准一个人走。”
赵梦涵站在桥头,眉头微蹙,却没有说话。她知道,这一关不是靠外力能过去的。
渡厄拄着木杖,静静立在三人身后,目光落在林宵身上,嘴唇微动,似有言语,最终只是轻轻敲了下杖头。
林宵撑着地面慢慢站起,脚步虚浮地往前挪了一步。刚站稳,前方雾气忽然涌动,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还是她。
银发素衣,面容清冷,可眼神空洞得不像活人。那幻影一步步逼近,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枯叶:“你说过要护我周全的,林宵。可每次危难,你都在别处逞英雄。”
林宵喉咙一紧。
“圣山那一战,你差点被血月吞噬,我拼尽寒星晶之力才把你拉回来。可你醒来的第一句话,是问法阵破了没有。”幻影继续说着,语气平静得可怕,“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我’这个字。”
林宵闭了闭眼。
这不是假的。
这是真的。
他确实没把她放在第一位。他不能。一旦动摇,就会有人趁虚而入,就会有人倒下。他背负的太多,不敢只看一个人的眼睛。
但他也没逃。
他睁开眼,直视那张熟悉的脸:“你说得对。我不是什么情深义重的痴情种,我也救不了所有人。梦涵死了,我会疯;谢红绡倒了,我会怒;渡厄若死在我面前,我连佛门都敢烧。”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可正因为我怕失去,我才从没松开过手。哪怕只剩一口气,我也要往前爬。”
风忽然停了。
幻影怔住。
“你可以骂我薄情,可以恨我自私。”林宵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你要记住——我林宵,从不认命,也从不退让。谁挡我的路,我就打碎谁;谁伤我身边的人,我就让他付出代价!”
话音落下,幻影脸上第一次出现波动。
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欣慰的释然。
然后,她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雾中。
林宵胸口一松,赤心印记的躁动竟渐渐平息,转为一种温润的共鸣,像是回应他的决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还在抖,但已经能握紧拳头。
“走。”他说。
三人重新踏上桥面,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桥下的黑雾翻腾得更厉害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苏醒。可没人回头,也没人停下。
走到桥尾时,守护者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来自虚空,而是从前方浓雾中传来:“见心之试,已过其七。”
林宵抬头。
雾气缓缓分开,一座石亭立在不远处,亭中盘坐着一个灰袍身影,正是之前现身的守护者。他双目依旧清明,看不出情绪。
“你们之中,有人靠意志破妄,有人凭克制守心,有人以警觉护局。”他缓缓开口,“此关将尽,但未全过。”
谢红绡冷笑:“你还想怎样?我们都走过来了。”
“走过,不代表通过。”守护者目光扫过四人,“真正的考验,不在幻象,而在选择。当执念与道义相悖,当情感与责任冲突,你如何取舍?”
林宵抹了把嘴角渗出的血迹:“少废话。要考就考,别玩虚的。”
守护者微微颔首,抬起手。
刹那间,桥后景象突变。
原本消失的迷雾森林重现,但这一次,林中小径分岔成三条。左侧小路通向一片火海,隐约可见玄微宗大殿在烈焰中崩塌;中间一条铺满冰霜,尽头站着浑身是伤的赵梦涵,手中长剑断成两截;右侧则是一片废墟战场,无数熟悉的面孔倒在血泊中——那些曾并肩作战、最终战死的兄弟。
“三念归一。”守护者道,“选一条路,走到底。选错,则前功尽弃。”
林宵盯着三条路,呼吸一顿。
这不是简单的幻术,这是把他最深的愧疚、最痛的遗憾、最重的责任,全都摆在眼前,逼他亲手割舍。
谢红绡皱眉:“这是什么意思?让我们自相残杀?”
“不是杀别人。”渡厄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是杀自己。”
林宵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我懂了。”他看向守护者,“你想看我痛苦挣扎,想看我在情义之间撕裂自己。可你忘了——我林宵从来就不按规矩出牌。”
他迈出一步,竟不走向任何一条路,而是转身面对三人。
“我不选。”
赵梦涵一怔。
“什么?”
“我不选哪条路。”林宵咧嘴一笑,满是血污的脸上竟透出几分痞气,“因为我要的,从来就不是单程票。”
他指向火海:“宗门毁了,我可以重建。”
又指向冰霜之路:“梦涵受伤了,我就把她扛回去。”
最后看向废墟战场:“兄弟们死了?那我就杀光仇人,让他们在黄泉路上走得安心!”
他猛地一拳砸在胸口,赤心印记骤然亮起,金光顺着经脉蔓延全身:“你要我舍弃一个?抱歉,我偏要全都要!”
话音未落,三条小径同时震颤。
火焰熄灭,寒冰融化,尸骸化尘。
浓雾再度翻涌,最终汇聚成一道光幕,映出林宵独自一人跪在圣山祭坛的画面——那是他被血月贯穿、濒临死亡的瞬间。画面中的他满脸鲜血,却还在笑。
“只要我还活着……”画外音响起,是他嘶哑的声音,“就没人能替我决定结局。”
光幕破碎。
守护者终于动容。
他缓缓起身,灰袍无风自动:“你未曾逃避执念,也未放纵情感。你在绝境中仍执意前行,在崩溃边缘仍不肯低头。此心不堕,此志不折。”
他抬手,指向前方。
雾气彻底裂开,一条横跨泥沼的小径显露出来,两侧立着古老的石灯,灯芯幽蓝,忽明忽暗。
“第一关,过。”
林宵长舒一口气,双腿一软,几乎跪倒。赵梦涵及时扶住他,触到他后背一片湿热——伤口又裂了。
“还能走?”她问。
“废话。”林宵甩开她的手,却又顺势搭上她肩膀借力站直,“我可是从杂役堆里爬出来的,这点伤算什么?”
谢红绡嗤笑一声:“装什么硬汉,刚才差点摔进黑坑里。”
“那是战术性坠落。”林宵梗着脖子,“懂不懂?”
渡厄摇头,低声嘟囔:“酒肉穿肠过,胡话满天飞。”
四人踏上新路,泥沼泛起涟漪,水下似乎有东西缓缓移动。空气变得粘稠,每走一步都像陷入泥潭。
林宵走在最前,脚步虽慢,却无比坚定。赤心印记不再躁动,反而与体内残存的寒气、剑意隐隐呼应,形成一种奇异的平衡。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没开始。
可他也知道,只要心不乱,路就不会断。
前方石灯忽然齐闪,下一瞬,左侧一盏“啪”地熄灭。
林宵脚步一顿。
他看见灯柱上刻着一行小字——
“若有一人须死,方可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