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合上，金属反光映出陈东的身影。他站着没动，手指在按钮面板旁轻轻一划，指尖擦过袖口那四个字——法正民安。两秒后，他迈步走出地下车库，脚步沉稳，走向自己的车。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边走边掏出来，屏幕亮起，是张志明的回信：“可以谈，但别在单位。”后面跟着一个地点：省公安厅后院茶室，半小时后。
陈东没回复，把手机塞回去，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引擎启动，他调转车头，绕开主楼，沿着林荫道缓缓驶向后院。阳光被树影割成碎块，打在车窗上，一闪而过。
茶室不大，临着一片小竹林，平日用来接待外单位交流干部。此刻空无一人。陈东推门进去，选了靠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绿茶。服务员刚走，门外便传来脚步声。
张志明走进来时脸色有些发紧，目光扫了一圈才落定在陈东身上。他勉强笑了笑，坐到对面，声音压得低：“陈厅长约我，是不是……有点太明显了？”
“不会。”陈东端起茶杯吹了口气，“没人知道你来这儿。我也只是顺路过来歇会儿，顺便聊聊工作。”
张志明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一下，又收住。“聊什么工作？”
“社会化采购的事。”陈东放下杯子，直视着他，“上周座谈你说流程合规就行，这话我没反驳。但我想问一句，你觉得真的合规吗？”
张志明喉结动了动，没接话。
“我知道你不是决策者。”陈东语气缓了下来，“你在执行。可执行的人，往往也是最容易背锅的那个。”
张志明眼神闪了一下，低头看茶杯，水面上漂着几片叶子。
“你那天在走廊打电话，手捏得很用力。”陈东继续说，“不是生气，也不是烦躁。那是害怕。怕事情兜不住，对吧？”
张志明猛地抬头，嘴唇微张，像是要否认，却又说不出话。
“我不关心你拿了多少钱。”陈东声音更低，“我在乎的是谁让你干的。是谁告诉你，必须用那家咨询公司做评估？是谁规定，所有款项都要经过它中转？”
空气一下子静下来。窗外风吹竹叶，沙沙作响。
张志明的手慢慢攥紧了杯壁，指节泛白。过了几秒，他低声说：“我只是按指示办事……上面定了方向，我们下面照做就是了。”
“上面？”陈东往前倾了半寸，“哪个上面？周建国？”
这个名字一出口，张志明整个人抖了一下。他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没人靠近，才压着嗓子说：“这话不能乱讲。我就是个办事的，签批流程都走全了，责任不在……”
“责任当然不在你。”陈东打断他，“只要你愿意说实话。现在你还有一条路，主动说明情况。不然等调查组正式介入，这笔账怎么算，就不是你能控制的了。”
张志明咬着牙，额头渗出汗珠。“你要我……揭发领导？”
“我不是要你揭发。”陈东语气平静，“我要你知道，你现在不说，将来也会有人查出来。到时候，你连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都没有。”
他停顿片刻，看着对方眼睛：“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你经手这些事？因为你听话，因为你觉得只要不出错，就能平安落地。可你忘了，越是干净的程序，越容易被当成替罪羊。”
张志明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起伏明显。
“我已经调了银行流水。”陈东缓缓说道，“那家公司三个月前注册，账户进出规律得像打卡上班。每笔维修款进来，立刻转走百分之二十，去向都是境外离岸户。这种操作，你以为没人看得懂？”
张志明的手突然一颤，茶水洒出半杯。
“你说你听命令行事。”陈东盯着他，“那我问你，是谁下的命令？是谁让你找这家空壳公司？又是谁让你把钱转出去？”
“……是周建国。”张志明终于开口，声音几乎听不见。
陈东没动，只微微点了下头。
“他说这是‘试点创新’，让我别问来源，只管走程序。”张志明语速加快，像是怕自己后悔，“他还说，这是局里的默契，大家都这么办……钱一部分进了他的私人账户，另一部分通过第三方转走了，具体去哪我不知道……”
“转账记录呢？”陈东问。
“都在系统里，但权限锁住了。只有他和财务主管能看。”张志明抬眼，“我可以帮你调出来，但我需要时间。而且……一旦动作太大，他会察觉。”
“不急。”陈东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空白名片，在背面写下一串数字，“有任何突发情况，打这个号码，只说一句‘茶叶到了’，就会有人接。”
张志明接过名片，手指还在抖。
“我不逼你现在就站出来。”陈东站起身，整理西装袖口，“但你要明白，沉默只会让你变成弃子。他们不会保你，也不会管你家人怎么样。留给你的时间不多，想清楚了，随时联系我。”
他说完转身往外走，脚步不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节奏。
走到门口时，他听见身后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接着是张志明压抑的一声：“陈厅长……如果我说了实话，组织真的……会考虑我的配合态度吗？”
陈东停下，没有回头。
“你已经说了。”他说，“剩下的，看你自己怎么走。”
他推开玻璃门，阳光迎面照进来。竹林边上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是他来时开的那辆。他走过去，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钥匙插进点火开关，他看了眼前视镜。茶室门口，张志明还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名片，身影被阳光拉得很长。
陈东转动钥匙，引擎响起。他挂挡，踩油门，车子平稳驶离。
后视镜里，茶室渐渐变小，最终被树影遮住。他握着方向盘，右手拇指不经意摩挲了下左手袖扣。
车子穿过林荫道，接近主楼停车场入口时，他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新建一条记录：
“张志明已松口，承认周建国授意设立第三方通道，资金部分流入其个人账户，部分转往境外。需尽快获取原始转账日志与审批后台权限信息。”
他删掉最后一句中的“尽快”二字，改成“今晚必须拿到”。
手机放回口袋，他踩下刹车，将车停在办公楼侧翼的固定车位。远处有工作人员走过，互相打招呼，声音模糊不清。
陈东解开安全带，伸手去拿副驾上的文件袋。就在指尖触到纸面的瞬间，他忽然顿住。
袋子原本是横放的，现在却是竖着斜靠在座椅上。
他不动声色地抽出文件，一页页翻看。内容没少，顺序也没乱。
但他记得很清楚——离开办公室前，这份材料是整整齐齐夹在中间的。而现在，最上面那份《社会化服务试点管理办法》的右上角，有一点极浅的折痕，像是被人匆匆翻过又试图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