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玻璃蒙着灰，阳光像被筛过的细沙，簌簌落在两人肩头。
“镜头裂了。”她指尖轻触玻璃上的蛛网状裂痕，声音轻得像怕惊动尘埃，由此转移了话题，缓解了让彼此都说不出话的尴尬的气氛。“像被谁打了一拳。”瑞丞没接话，只是从兜里掏出一张湿巾，隔着塑料包装捏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指从裂痕上挪开。
“脏。”他说。
苏诺抬眼，看见他校服袖口沾了铁锈，像一道干涸的血迹。两人之间忽然安静下来，只剩穹顶外银杏叶摩擦玻璃的沙沙声。
苏诺的目光顺着他的袖口上移，落在他的脸上。瑞丞的侧脸在阳光下轮廓分明，睫毛微微颤动，像是藏着无数秘密。
“瑞丞，说句实在的，咱们两个确实没什么太大的关系，无非就是同桌、又都是班长、也曾经做过演讲搭档、物理实验在一个小组，除了这些也没别的了。”苏诺理了理被风吹过的头发，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些，尽管也有点儿扎自己的心，但目前的这些关系就是事实，总不可能说我喜欢你吧，人家一天天的和金琦琦那么亲近怎么可能会转头就说噢，我也喜欢你。
瑞丞听完苏诺的话，眼帘垂了下去，他的睫毛停住了。他没抬头，只是拇指在湿巾的塑料包装上掐出一声脆响。
那声音在废弃的天文台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根极细的针，扎破了两人之间本就稀薄得快要凝固的空气。“嗯。”
他应得极轻，像把整句话吞进喉咙里，只吐出一个敷衍的音节。苏诺说完便垂下眼，仿佛刚才那一大段“撇清关系”只是例行公事。
她弯腰把被风吹到脚边的一张旧海报捡起来，折了两折，又松开，再折两折。
纸页发出清脆的“咔啦咔啦”声，像关节错位的动静。瑞丞终于转过身。
阳光从穹顶漏下来，恰好切过他的眉骨，在鼻梁投下一道锋利的阴影。
他抬手，却不是去碰苏诺的肩膀，而是去摸自己校服第二颗纽扣——那颗线头松了一半、随时会掉的纽扣。“你说得对。”
他嗓音发干，却带着笑，“确实没别的关系。”苏诺折纸的动作顿了半秒。
她心里莫名涌起一丝酸涩，却还是倔强地扬起头，装作不在意地继续折纸。就在这时，一阵风突然从穹顶的缝隙中钻进来，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走了她手中的海报。海报在空中飘飘悠悠，像是一只迷失方向的蝴蝶。苏诺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不小心往前踉跄了一步，整个人眼看就要摔倒。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瑞丞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稳稳地拽了回来。苏诺的身体猛地撞进他的怀里，能清晰地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两人的目光交汇，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
瑞丞的眼神里有慌乱，更有藏不住的深情。苏诺的心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红晕。“你……”苏诺眼神慌乱的抽出身刚要开口，瑞丞却抢先说道：“其实，不止是你说的那些关系。”
“还有，我并没有只把你当做搭档、同桌这些…”
苏诺听后突然抬头看向他，瑞丞开始语塞起来。
“我...我还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瑞丞吐出了一口气，他说不出那句话。
瑞丞说完，像给自己判了个缓刑，肩膀微不可察地塌了一点。
他的手垂在身侧，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校服下摆——那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苏诺再熟悉不过。
最好的朋友。
四个字落在昏黄的光线里，轻得像灰尘，却烫得她眼眶发涩。
她想说“哦，原来只是朋友”，可嗓子像被那阵突如其来的风灌满了沙，发不出声。但最起码在他那里自己的定位比自己给他的定位要高很多。于是两个人就站在报废的望远镜旁，中间隔着半臂的空气，谁也没再动。
直到瑞丞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嗡嗡声在穹顶下格外响。
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屏幕上是金琦琦的微信：【物理组资料我复印完了，一会儿给你放到讲台？顺便给你带了早餐^ ^】那一行小小的“^ ^”像两根尖锐的箭头，毫无预兆地戳在苏诺的余光里。
她垂下眼，盯着自己鞋尖——鞋帮上沾了一点灰，是刚才踉跄时蹭到的。
她忽然觉得好笑：原来自己连“最好的朋友”都算不上唯一。瑞丞拇指悬在屏幕上方，没回。
半晌，他直接把手机关了静音，塞回兜里，动作利落到近乎粗鲁。
再抬头时，眼底那点慌乱已经收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笨拙的认真。
“苏诺。”
他喊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在废弃的天文台里按下了一个回声键。
“我刚才说‘最好的朋友’……”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一下，“是因为再往上，我怕你不肯收。”穹顶外，一片银杏叶被风卷进来，打着旋儿落在两人脚边。
苏诺弯腰捡起叶子，指尖捻着叶柄转了半圈，像在权衡什么。
我爸和金琦琦她爸是高中同学。瑞丞突然开口，眼睛盯着裂缝交错的穹顶，小学我爸接我碰到她爸才知道我们两个一个学校，从那之后，非让我多照顾她。
苏诺的动作顿了顿。这个解释来得太突然，像在回应她憋了一周没问出口的问题。她又拿起海报继续折着，纸张发出清脆的声。
所以你这周...
被安排了。瑞丞扯了扯嘴角，接送她上下学，帮她搬作业本，连去小卖部都要。他模仿金琦琦甜腻的语调，惟妙惟肖得让苏诺差点笑出声。
海报在她手里变成了一只歪歪扭扭的纸船。苏诺把它放在地上，轻轻一推，纸船滑到瑞丞脚边。你爸不知道你有晨训？
知道。瑞丞弯腰捡起纸船，指节在船尾轻轻一弹，纸船又滑回苏诺这边，但他说男子汉要言而有信他学父亲说话时，眉间挤出两道竖纹。
纸船在两人之间往返三次，最后停在中央。苏诺盯着船身上褪色的印刷字迹——是去年校运会的宣传单，她参加了混合接力，瑞丞参加了跳远。
昨天她爸来学校。瑞丞突然说，看见我们在图书馆，非要请我周末去他们家吃饭。他抬头看苏诺，眼神里有种罕见的烦躁，推不掉。
苏诺想起昨天金琦琦抱着资料路过他们桌时得意的笑容。她伸手调整纸船的角度，故意不接话。
你要不要...瑞丞的尾音消失在一声轻咳里，我是说，如果你也来...
我去干什么？苏诺打断他，声音比预想的尖锐，当电灯泡？
瑞丞猛地抬头，纸船被他碰翻在地。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是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该回教室了。
起身时，苏诺发现他校服第二颗纽扣的线头又松了些。高二开学时女生间流行过送纽扣的传言，此刻那摇摇欲坠的线头莫名让她心口发紧。
下楼时，瑞丞突然停在转角处。阳光从气窗斜射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好够到苏诺的脚尖。
我爸和她爸...他背对着她说，当年一起追过校花。
苏诺差点踩空台阶。这个突如其来的八卦让她愣在原地，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校花选了我爸。瑞丞转身，逆光中看不清表情，所以他特别在意我能不能...话没说完，楼下传来金琦琦的声音：
瑞丞！杨老师找你！
瑞丞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一瞬。他往下走了两级台阶，又停住，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抛给苏诺——是那颗松动的纽扣。
帮我保管。他说完就快步下楼，没给苏诺拒绝的机会。
纽扣躺在掌心，还带着体温。苏诺攥紧它，直到金属边缘硌得手心生疼。她忽然明白了瑞丞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那些被刻意保持的距离，还有他提起父亲时眉间的竖纹。
走廊尽头，金琦琦亲昵地拽着瑞丞的袖子往办公室走。苏诺把纽扣放进校牌夹层，正好贴在心口的位置。阳光突然变得刺眼，她眯起眼，看见穹顶那片蛛网状的裂痕在玻璃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某种未完成的图案。
苏诺站在走廊拐角，纽扣在掌心留下一个圆形的红印。金琦琦的声音从办公室方向飘来，甜腻得像是融化的太妃糖：瑞丞，这道题我还是不懂嘛~
她低头看着校牌夹层里的纽扣，金属边缘在阳光下闪着微光。这颗纽扣很普通，和所有男生校服上的没什么两样，但因为是从第二颗位置取下来的，莫名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诺诺？廖晗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在这发什么呆？上课要迟到了～廖晗涵推着苏诺的背往教室走去。
下午体育课的操场上，女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做准备活动。苏诺机械地跟着拉伸，目光却不自觉往教学楼方向瞟。瑞丞应该还在办公室，被金琦琦缠着讲题，或者...她摇摇头，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动作。
廖晗涵用手肘捅了捅她，朴翔说瑞丞把纽扣给你了？
苏诺差点扭到腰：他怎么会知道？
程澄嘉看见了啊，廖晗涵笑得狡黠，第二颗纽扣诶，你知道什么意思吧？
苏诺感到一阵燥热爬上耳根：他只是让我帮忙保管，线松了而已。
廖晗涵拖长音调，那他为什么不给金琦琦保管？人家可是天天黏着他。
苏诺没回答，因为这时她看见瑞丞从教学楼跑出来，金琦琦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体育老师吹响哨子，集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自由活动时，苏诺坐在树荫下看男生们打篮球。瑞丞投进一个三分球，场边响起一阵欢呼。她注意到他的校服少了一颗扣子，衣襟随着跑动一掀一掀的，露出里面白色t恤的一角。
朴翔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旁边，递来一瓶冰镇汽水，瑞丞让我拿给你的。
苏诺接过汽水，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打湿了她的手指：他怎么不自己来？
朴翔耸耸肩：金琦琦拉他去小卖部了。
攸星泽看到11班解散之后小跑过来找两人，看到廖晗涵有没解封的水直接眼疾手快一把拿了过来：“谢谢啊！”他喝了一口水之后热的皱了皱眉，发梢滴着汗，背着阳光笑的灿烂：“说什么呢？那什么玩意儿锦旗？”
廖晗涵本来因为他抢了自己的水有些生气的，听到这谐音不受控制的笑了笑：“得了，人听到又不高兴了。”
苏诺把自己的水递给廖晗涵，廖晗涵接过喝了一口端着脸问几人：“哎！你们说，那金琦琦12班的，上午要瑞丞讲题，这会儿下午了她又不上体育课她拉着瑞丞去…小卖部？！”
苏诺听廖晗涵这么一说，心里也泛起了嘀咕。正想着，突然看到金琦琦和瑞丞从教学楼方向走了回来。金琦琦手里拿着两瓶饮料，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挽着瑞丞的胳膊，时不时还往瑞丞身上靠。瑞丞的表情有些无奈，但也没有甩开她的手。
苏诺感觉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有点难受。这时，朴翔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别想太多啦，说不定只是普通同学之间的帮忙。”苏诺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瑞丞回来后，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苏诺，看到她坐在树荫下，便径直走了过去。金琦琦看到瑞丞走向苏诺，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瑞丞走到苏诺面前，从金琦琦手里拿过一瓶饮料递给苏诺，轻声说：“给你的。”苏诺没有接，指了指刚才的一瓶：“不要，你让朴翔给的还没喝完。”
金琦琦在一旁跺了跺脚，气冲冲地走了。而瑞丞则一直看着苏诺，眼神里满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