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昂的心脏,沉了下去。但他紫黑色的眼眸,依旧平静地、迎着杜林那锐利的、审视的目光,没有躲闪。他知道,瞒不过去。在这个老辣的矮人地下中间人面前,他那点伪装,近乎儿戏。对方嗅到的,不仅仅是贵族的气息,更是……危险的气息。
“不是我让你掺和进来,” 利昂缓缓地、嘶哑地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从牙缝中挤出,带着冰冷的、决绝的、分量,“是‘它’,让你无法拒绝。”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被杜林小心翼翼折叠好的、那几张粗糙的羊皮纸。
“财富。改变规则的可能。以及……” 他紫黑色的眼眸深处,那幽蓝色的火焰,冰冷地、炽烈地燃烧着,仿佛要穿透杜林的灵魂,“证明矮人的技艺,不仅仅是打造华丽的铠甲和锋利的刀剑。证明……即使没有高贵的血脉,没有强大的魔力,仅仅凭借‘智慧’和‘技艺’,凭借对‘力量’和‘规则’的、理解与运用,同样可以……撼动世界。”
杜林那琥珀色的眼眸,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芒!那光芒,不再是狂热的激动,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了骄傲、自负、野心、以及一种被触及灵魂最深处的、共鸣的、震颤!
矮人,群山之子,锻炉之魂。他们崇尚技艺,崇尚力量,崇尚用双手和智慧,从大地深处,从熔岩之中,锻造出属于自己的、不朽的传奇。他们鄙夷那些只靠血脉、靠天生魔力、靠虚无缥缈的神只恩赐、就高高在上的、人类贵族和精灵法师。他们相信,真正的力量,源于大地,源于熔炉,源于千锤百炼的技艺,源于对“规则”的、最深刻的理解和运用!
利昂的这句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凿子,狠狠地凿进了杜林·铁眉,这位流淌着古老锻炉血脉、骨子里刻着对技艺无限骄傲与追求的、矮人工匠大师、地下中间人、铸造议会议员、皇家工程院驻外代表的、灵魂最深处!
证明矮人的技艺……不仅仅能打造铠甲和刀剑……
证明即使没有血脉和魔力……凭借智慧和技艺……也能撼动世界……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杜林心中,那因为长久以来,矮人技艺被人类贵族视为“奇技淫巧”、被精灵法师视为“粗鄙匠气”、甚至被部分顽固矮人同胞视为“偏离传统”而产生的、积郁已久的、不甘与愤怒!也点燃了他心中,那对于“技艺”所能达到的、更高、更广阔、更具颠覆性可能的、无限野望!
沉默。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油脂火把燃烧的哔剥声,和远处酒客们模糊的喧哗,在两人之间回荡。
终于,杜林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将他胸膛中翻腾的岩浆、炽热的野心、冰冷的算计、以及对未知风险的警惕,全部压了下去,化为一种沉凝的、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钢般的、决断。
“小子,”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金属般的、质感,“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兴趣。不仅仅是‘兴趣’。”
他伸出手,那只粗壮、布满老茧和疤痕、却异常稳定有力的大手,缓缓地、按在了那叠折叠好的、粗糙羊皮纸上。
“但,兴趣归兴趣,生意归生意。” 杜林盯着利昂,琥珀色的眼眸,锐利如刀,“你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你弄来。铁,钢,木头,零件,甚至……一些不那么‘常规’的、工具和材料。我也有地方,足够隐蔽,足够安全,足够……‘热闹’,不会引起太多注意。我还有人,手艺绝对过硬,嘴巴比矮人最硬的合金还要严实,只要金币足够闪亮。”
他微微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冰冷的、现实的、残酷。
“但,这一切,都需要钱。很多钱。比你想象中,更多的钱。矮人讲究公平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的‘想法’很值钱,但‘想法’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变成精铁和硬木。我需要看到……真金白银。”
利昂的心脏,猛地一紧。钱。又是钱。那一百银克朗的“研究经费”,在艾丽莎的严密监控下,杯水车薪。而他真正能动用的、属于他自己的、能够绕过艾丽莎那双冰冷的眼睛的、资金……为零。
“我现在,没有钱。” 利昂缓缓地、嘶哑地开口,没有试图掩饰,紫黑色的眼眸,坦然地、迎视着杜林那锐利的目光,“那一百银克朗,是‘明面’上的,动不了。我需要的,是‘暗面’的。是能够变成铁锭、钢条、齿轮、轴承、变成你所说的‘真金白银’的、钱。”
杜林那被浓密火红胡须覆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
“空手套白狼?” 他低沉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却没有多少温度,“小子,这里是‘铁砧与酒杯’,不是慈善堂。没有金币,哪怕你的‘想法’能点燃永恒熔炉,也只是一堆没用的灰烬。”
“但我有‘它’。” 利昂的声音,依旧平静,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笃定。他再次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叠羊皮纸。“完整的、可以实现的、图纸。以及……” 他紫黑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杜林,“后续的、更多‘想法’的、可能。”
他微微向前倾身,兜帽的阴影下,那双紫黑色的、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眼眸,如同两点冰冷的鬼火,直视着杜林那双琥珀色的、锐利的眼眸。
“杜林大师,” 他缓缓地、用上了敬语,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刚才说,我的‘想法’很值钱。那么,为什么不……投资它呢?”
“投资?” 杜林眯起了眼睛,琥珀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危险而精明的光芒。
“对,投资。” 利昂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仿佛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冰棱,“你出钱,出材料,出人,出地方。我出‘想法’,出图纸,出……‘方向’。我们合作,将‘它’做出来。然后,用‘它’赚到的第一笔钱,偿还你的‘投资’和……‘利息’。之后,利润……我们分。”
杜林沉默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锐利如刀,在利昂苍白、紧绷的脸上,来回扫视,仿佛在评估这个苍白瘦削、眼眸中燃烧着疯狂火焰的人类小子,到底有多少斤两,他的“想法”到底有多大价值,他这个人……又到底值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进行这场……近乎赌博的“投资”。
风险,巨大。这个小子身上的“麻烦”味道,浓得刺鼻。温莎,索罗斯……任何一个,都是他杜林·铁眉,乃至整个矮人帝国在王都的势力,不愿轻易招惹的庞然大物。而这个小子的“想法”,虽然听起来诱人,但能否真的实现?实现后,能否真的带来利润?利润,又能否大到足以覆盖风险,并带来丰厚的回报?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但……“证明矮人的技艺,不仅仅是打造铠甲和刀剑”……“证明即使没有血脉和魔力,凭借智慧和技艺,也能撼动世界”……
这句话,像魔鬼的低语,在杜林耳边回荡,在他那流淌着锻炉之血、刻着对技艺无限骄傲的灵魂深处,激起了巨大的、难以平息的、回响。
还有那块“灰铜”……那个关于“合金”的、大胆的、近乎亵渎的、猜想……如果……如果真能实现……
杜林的呼吸,再次变得粗重起来。他仿佛看到,一座由齿轮、连杆、蒸汽与火焰驱动的、全新的、宏伟的、属于矮人技艺的、通天之塔,在他眼前,缓缓升起。而眼前这个苍白瘦削、眼眸燃烧着疯狂火焰的人类小子,就是那第一块、看似不起眼、却可能撬动整个世界的、基石。
这是一场赌博。一场疯狂的、可能血本无归、甚至招来杀身之祸的、赌博。
但,也是一场……可能改变一切、可能将矮人技艺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辉煌高度的、豪赌!
杜林·铁眉,这位流淌着古老锻炉血脉、骨子里刻着对技艺无限骄傲与追求、同时也深谙地下世界规则与风险的、矮人工匠大师、地下中间人、铸造议会议员,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火红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极其艰难的、天人交战。
时间,在油脂火把哔剥的燃烧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酒馆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遥远而模糊。
终于,杜林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所有的犹豫、挣扎、算计,都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沉凝的、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钢般的、决绝。
“小子,”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不容置疑的、重量,“我,杜林·铁眉,以群山之心与锻炉之魂起誓,可以……赌这一把。”
利昂的心脏,在胸腔中,重重地、擂动了一下!紫黑色的眼眸深处,那幽蓝色的火焰,骤然炽烈地燃烧起来!
“但是,” 杜林的话锋,陡然一转,琥珀色的眼眸,锐利如刀,死死锁定利昂,“条件,我说了算。”
“第一,图纸,包括你刚才画的那个,以及后续所有相关的‘想法’和‘改进’,所有权,归我。你拥有……使用权,和一部分‘分红’权。比例,我七,你三。” 他的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三七开。苛刻,但……在对方承担全部资金、材料、人力、场地、风险的情况下,对于一个只有“想法”和“图纸”的合作者来说,这或许……已经是某种“慷慨”?利昂的紫黑色眼眸,冰冷地闪烁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缓缓点了点头,示意杜林继续说下去。
“第二,制作过程,我全程把控。你需要什么,告诉我,我来安排。你不能直接接触工匠,不能知道具体地点。这是为了安全,也是为了……保密。” 杜林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利昂再次缓缓点头。这一点,他可以接受。在现阶段,隐蔽和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第三,” 杜林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更加冰冷,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现实感,“在第一批成品出来,并且成功卖出,收回成本,并且赚到足以让我满意的、利润之前,你,一个铜芬尼也拿不到。所有收益,先用于偿还我的‘投资’和……‘利息’。利息,按王都地下钱庄的规矩,月息,百分之十。”
月息百分之十!利昂的瞳孔,骤然收缩。这简直是赤裸裸的高利贷!但……他再次强迫自己,缓缓点了点头。他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这是卖方市场。杜林掌握着他需要的一切资源,而他,只有“想法”和一张随时可能被撕毁的、脆弱的“合作”协议。
“第四,” 杜林盯着利昂,琥珀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冰冷而危险的光芒,“如果,因为你的‘麻烦’,引来了不该来的人,或者,你的‘想法’根本就是一堆狗屎,做出来的东西是废铁一堆,卖不出去……那么,小子,你欠我的,就不只是金币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双琥珀色的、锐利如刀的眼眸,和他身上骤然散发出的、如同猛兽般的、冰冷杀气,已经说明了一切。那意味着,利昂将要用他的命,来偿还这笔失败的“投资”。
利昂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浑浊、灼热、带着金属和硫磺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却也让他那因为极度紧张和决绝而有些僵冷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紫黑色的眼眸深处,那幽蓝色的火焰,冰冷地、执拗地、燃烧着。
“我接受。” 他嘶哑地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的、决绝。
杜林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秒钟。然后,他缓缓地、咧开嘴,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却又带着无尽狂野和期待的、笑容。
“好!” 他低吼一声,如同闷雷滚动,粗壮的大手,猛地拍在粗糙的木制柜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桌上的酒杯都跳了一下。
“那么,契约成立!” 杜林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燃烧着如同熔岩般的炽热光芒,死死锁定利昂,“以群山之心与锻炉之魂见证,以我杜林·铁眉的胡须与荣耀起誓!小子,从今天起,你的‘想法’,就是我的‘生意’了!但记住,如果你敢耍我,或者你的‘想法’是个屁……”
他没有说完,但那冰冷的杀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利昂缓缓地、伸出了那只戴着粗糙半指手套的、右手。掌心向上,微微有些颤抖,却异常地、稳定。
杜林也缓缓地、伸出了他那粗壮、布满老茧和狰狞烫伤疤痕的、大手。然后,他猛地握住了利昂的手。
那手掌,粗糙,坚硬,布满老茧,力量大得惊人,仿佛铁钳一般,捏得利昂的骨头都在咯咯作响,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利昂没有退缩,紫黑色的眼眸,死死地迎视着杜林那双燃烧着熔岩般光芒的、琥珀色眼眸,任由那剧痛,从手掌蔓延到手臂,再到全身。
“合作愉快,小子。” 杜林低沉地、沙哑地说道,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却带着无尽狂野的弧度。
“合作愉快,杜林大师。” 利昂嘶哑地、缓缓地说道,紫黑色的眼眸深处,那幽蓝色的火焰,在剧痛和冰冷现实的淬炼下,燃烧得更加冰冷,也更加……炽烈。
两只手,一只是苍白、修长、布满了训练留下的新旧伤痕和墨水渍、却异常稳定的、人类的手。一只是粗糙、黝黑、布满了火焰与金属留下的、狰狞疤痕和老茧、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矮人的手。
在“沉睡的巨人”酒馆那昏暗、摇曳的油脂火把光芒下,在弥漫着劣质酒精、汗水、金属和硫磺气息的、浑浊空气中,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如同冰冷、绝望的冻土中,一颗疯狂的、名为“魔导革命”的种子,终于,找到了第一捧、或许同样冰冷、粗糙、却蕴含着足以让它破土而出的、力量的、泥土。
而远在斯特劳斯伯爵府深处,那间冰冷、华丽、空旷的卧室中,艾丽莎·温莎,正静静地站在巨大的、镶嵌着透明水晶的落地窗前,紫罗兰色的眼眸,平静地、倒映着窗外王都那冰冷、璀璨、却遥不可及的、万家灯火。她的手中,把玩着一枚小小的、散发着微弱魔法波动的、深蓝色冰晶。冰晶内部,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数据流般的、光芒,在缓缓流转、闪烁、记录着……某些信息。
她似乎,对发生在“铁砧与酒杯”区、“沉睡的巨人”酒馆深处、那场短暂、隐秘、却可能在未来掀起惊涛骇浪的、冰冷交易与疯狂盟约,一无所知。
又或许,那枚小小的、深蓝色的冰晶,已经将某些细微的、异常的、波动,传递回了她那冰冷、精密、逻辑至上的、思维核心。
只是,那些波动,是否足以引起她的“注意”?是否足以触动她那冰冷的、名为“观察”与“评估”的、程序?
无人知晓。
夜,更深了。
王都赛克瑞夫,在冰冷、璀璨的星空下,在无数暗流与秘密的涌动中,缓缓沉入更深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而一颗疯狂的种子,已经在最冰冷、最黑暗的冻土深处,悄然埋下,等待着……破土而出、撕裂一切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