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劳斯伯爵府那间位于法师塔底层、引动地脉热泉、终年氤氲着硫磺气息与草药清香的温泉浴池,再次被浓稠如牛奶般的白色水汽笼罩。空气湿热,能见度极低,只有池壁镶嵌的萤石散发出朦胧的光晕,将翻滚的水面映照得光怪陆离。然而,与以往那种死寂的、带着修炼意味的平静不同,今晚的浴池,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尴尬和一种冰冷刺骨的暗流。
利昂·冯·霍亨索伦将自己整个人几乎完全沉没在滚烫的池水中,只露出肩膀和头颅,背靠着冰凉滑腻的池壁,紧闭着双眼。但与几天前那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疯狂滋生的邪念不同,此刻他心中充斥的,是另一种更加难以启齿的、火烧火燎的窘迫和恐慌。
距离他在客厅里,因为看到埃莉诺·索罗斯而“激动”得当场飙出鼻血那场灾难性的会面,已经过去了两天。那件事如同长了翅膀,果然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王都的上流圈子。他现在出门,甚至能感觉到那些贵族子弟投来的、混合着鄙夷、嘲弄和某种下流好奇的目光。“鼻血恶少”这个新的、极具侮辱性的绰号,已经不胫而走。这比他之前所有的“恶行”都更让他无地自容,因为这直接击穿了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贵族男性最基本的尊严底线。
他试图用“上火”来辩解,但连他自己都不信。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汹涌的鼻血,是这具身体深处,属于原主利昂的、对埃莉诺·索罗斯那强烈到近乎病态的执念和猥琐记忆,在受到强烈视觉刺激后不受控制的生理反应。这让他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仿佛这具身体并不完全属于自己,里面还住着一个肮脏、卑劣的灵魂,随时会跳出来让他出丑。
而现在,他不得不再次面对另一个,甚至更让他这具身体产生“本能反应”的源头——艾丽莎·温莎。
当那扇沉重的石门被无声推开,那股熟悉的、远比池水更加冰冷纯净、仿佛能涤荡一切污浊的寒意,伴随着一丝冰雪混合冷冽幽兰的独特体香穿透水汽弥漫开来时,利昂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小腹深处,似乎有一股微弱但清晰的热流,不受控制地窜动了一下。
要命!他在心里哀嚎。面对埃莉诺时是原主记忆的强烈反噬,而面对艾丽莎,则是这具身体在长期“共浴”中形成的、某种更加隐秘、更加难以启齿的生理记忆和……渴望?毕竟,艾丽莎的“宁静之息”虽然冰冷,却也是他唯一能安稳入睡、甚至提升冥想效率的“良药”,这种依赖感,在生理上似乎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关联。
他死死闭着眼,拼命收敛心神,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些不该有的画面,强迫自己进入冥想状态,希望能像往常一样,借助艾丽莎的气息平静下来。
艾丽莎依旧像往常一样,仿佛只是来完成一项日常的、无关紧要的例行公事。氤氲的水汽中,她模糊的身影走到池边,动作流畅而自然,没有丝毫迟疑或羞涩,开始解除月白色的外袍。衣料摩擦的细微窸窣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此刻在利昂耳中却如同擂鼓般清晰。
利昂咬紧牙关,将整个人又往水里缩了缩,心中疯狂默念汉斯队长教给他的最基础的静心口诀,试图压制那蠢蠢欲动的本能。
“哗啦……”
一声轻微的水响,艾丽莎滑入了池水,在距离利昂约摸一臂远的对侧池边坐下。熟悉的、能让他冥想效率倍增的“宁静之息”随之弥漫开来。
然而,今晚,这“宁静之息”非但没有让利昂平静,反而像是最烈的催化剂!或许是因为之前埃莉诺事件带来的刺激还未完全消退,或许是因为对自身失控的恐惧放大了感官,又或许是这具年轻身体在温热池水和异性气息双重刺激下最原始的反应……利昂清晰地感觉到,那股从小腹窜起的热流,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血液仿佛在加速流动,某个不争气的地方,竟然开始不受控制地、缓缓抬头!
该死!该死!停下!利昂在心中疯狂呐喊,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拼命夹紧双腿,试图用物理方式压制,但那种肿胀感和血脉贲张的冲动,却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理智防线。鼻腔深处,似乎又开始隐隐发热,有种熟悉的、温热的液体即将喷薄而出的预感!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假寐、努力与自身本能抗争的利昂,突然感觉到一道目光,穿透了浓郁的水汽,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目光平静、冰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仿佛带着某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是艾丽莎的目光。
利昂全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她发现了?!
他死死闭着眼,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心中祈祷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下一秒,一个清冷平淡、没有丝毫起伏,却如同冰锥般刺入利昂耳膜的声音,在寂静的浴池中缓缓响起:
“管好你的身体。”
利昂的心脏骤停!大脑一片空白!
艾丽莎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语气中没有丝毫羞恼,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警告?
“不要对着我,”她微微停顿,似乎在挑选一个最精准、也最伤人的词语,然后清晰地吐出了最后三个字:
“……发情。”
“发情”!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利昂的头顶!将他所有的侥幸、所有的掩饰、所有的尊严,瞬间劈得粉碎!
“轰——!”
一股根本无法抑制的热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上利昂的头顶!鼻腔黏膜脆弱血管终于不堪重负,温热的、带着腥味的液体,汹涌澎湃地奔流而出!
“噗——!”
两股鲜红的鼻血,如同小蛇般,从利昂的鼻孔中喷射而出,溅入身前的池水中,迅速晕染开一小片淡红。
利昂猛地睁开眼睛,手忙脚乱地捂住鼻子,整张脸因为极致的窘迫、羞愤和失控而涨成了猪肝色!他想要解释,想要辩解,但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完了!彻底完了!在艾丽莎面前……他最后一点遮羞布,被她自己亲手,用最平静、也最残忍的方式,彻底撕了下来!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艾丽莎的表情。他只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在他狼狈捂鼻、血流不止的脸上停留了大约两三秒钟。那目光中,没有厌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嘲讽,只有一种……仿佛在看一件出了故障的、需要处理的实验物品般的、绝对的平静和漠然。
然后,目光移开了。
“哗啦……”
一声轻微的水响,艾丽莎从池水中站起身,甚至没有再看利昂一眼,径直走向池边,拿起浴袍裹上,赤足踩在冰凉的石地上,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浓郁的水汽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浴池内,重归死寂。只剩下利昂一个人,捂着不断流血的鼻子,瘫坐在逐渐被染红的池水中,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耻辱!前所未有的耻辱!比在客厅里当着马库斯和埃莉诺的面流鼻血,还要耻辱千百倍!
在艾丽莎眼中,他恐怕连一只发情的公狗都不如!
巨大的挫败感和自我厌弃,如同最冰冷的池水,将他彻底淹没。他不仅无法控制这具身体的生理反应,甚至连最后一点在艾丽莎面前维持基本体面的能力,都丧失殆尽。
他像一尊石雕,在池水中呆坐了不知多久,直到鼻血渐渐止住,池水中的淡红也被不断涌入的活水稀释殆尽。
他才如同梦游般,缓缓爬出浴池,机械地擦干身体,穿上衣服,踉踉跄跄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反锁上门,他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没有怒吼,没有砸东西,只是将脸深深埋入膝盖中,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摧毁。
但在这极致的羞耻和无力感的最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异常冰冷的火苗,开始悄然燃起。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如果连自己的身体本能都无法控制,如果连最基本的欲望都无法驾驭,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谈复仇?去谈夺回手环?去谈掌控自己的命运?!
他必须找到办法!必须克服这该死的、源自原主的劣根性!必须获得真正的、能够压制一切本能的力量!
艾丽莎那冰冷的警告,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他灵魂上刻下了最深的伤痕,也点燃了最决绝的斗志。
这一夜,斯特劳斯伯爵府的浴池,见证了一个少年最狼狈不堪的时刻,也或许……悄然催生了一丝迈向真正强大的、扭曲而坚定的决心。
利昂·冯·霍亨索伦的蛰伏,在经历了最不堪的窘迫后,进入了一个更加黑暗、也更加决绝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