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踏在松软而冰冷的浮空陆地上，一种久违的“实地”感传来，尽管这片土地死寂、残破，边缘不断崩塌湮灭于虚空，但终究给了林昊一个可以暂时喘息的空间。
他立刻盘膝坐下，甚至来不及仔细观察周围环境，便全力运转《混沌本源经》。此地虽然灵气稀薄且性质混乱，但比起纯粹的虚空乱流，已经好了太多。混沌金丹缓缓旋转，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熔炉，将汲取来的稀薄灵气与残留的虚空能量一并炼化，滋养着千疮百孔的身躯。
暗混沌色的真元流淌过断裂的经脉，修复着破碎的脏腑，后背那恐怖的空间坍缩伤痕也在混沌真元那蕴含生机的特性下，开始缓慢愈合。神魂的疲惫与撕裂感，在小塔散发出的温润清辉滋养下，逐渐平复。
这一次的恢复，比预想中要慢。虚空乱流中强行炼化混乱能量留下的暗伤，以及催动混沌道印雏形对神魂的透支，都非短时间内可以痊愈。
不知过了多久，林昊才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神光内敛，气息虽然依旧有些虚浮，但总算稳定在了金丹后期的境界，不再有跌落之虞。
他这才有空打量起这片救了他一命的浮空陆地。
陆地面积不大，约莫百里方圆，整体呈现一种不规则的破碎状，仿佛是被巨人用蛮力从某个世界上撕扯下来。地表覆盖着灰黑色的尘土，踩上去松软无声。一些奇形怪状的植物稀疏地生长着，它们形态扭曲，颜色黯淡，有的如同焦黑的触手，有的则像是凝固的灰色火焰，显然是为了适应这虚空环境而产生了异变，散发着微弱却坚韧的生命波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荒芜、死寂的气息，稀薄的灵气中混杂着更多虚空能量的残留，让人极不舒服。抬头望去，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永恒不变的、令人压抑的深邃黑暗，以及远处偶尔划过的、色彩斑斓却危险致命的虚空裂痕和能量风暴。
这里是一片被遗忘的坟墓，是世界的碎片，漂流在永恒的孤寂之中。
林昊站起身，神识谨慎地向外蔓延。陆地碎片的结构并不稳定，边缘区域尤其危险，他的神识能清晰地“看到”大块大块的土石无声无息地剥离，坠入下方的黑暗，消失不见。
“塔灵指引的锚点，就在这片陆地核心……”林昊目光投向碎片中央的方向，那里隐隐传来的能量波动和一丝熟悉感，让他心中警惕，却也带着一丝探究的欲望。
他收敛气息，将混沌领域压缩至体表，如同一个灰色的影子，在这片死寂的陆地上小心前行。
一路上，他看到了一些残破的遗迹。半截埋藏在尘土中的石碑，上面刻着早已无法辨认的古老文字；一些坍塌的建筑基座，材质非金非石，闪烁着微弱的灵光，似乎还在顽强抵抗着虚空的侵蚀；甚至在一处洼地，他发现了几具早已失去所有生机、如同风化岩石般的骸骨，骨骼呈现出玉质光泽，显然生前修为不低，却不知为何陨落于此。
这一切，都昭示着这片陆地碎片，并非天然形成，而是某个曾经辉煌的文明或者宗门的一部分，毁于未知的灾难，最终漂流至此。
越靠近核心，那股能量波动就越发清晰，而那丝熟悉感也越发明显。
终于，他穿过一片由扭曲的灰色晶簇组成的“森林”，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在陆地碎片的最中心，并非想象中的建筑或者灵脉源泉，而是一块碑。
一块高达百丈，通体呈现暗金色，仿佛由某种未知金属铸造的巨碑！
巨碑巍然屹立，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无数密密麻麻、细如蚊蝇的符文！这些符文并非静止，而是在不断地流动、组合、衍化，生生不息，散发出浩瀚如烟海般的道韵与法则波动！
林昊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神魂仿佛要被吸入那无尽的符文海洋之中！那里面蕴含的信息量太过庞大，太过高深，远远超出了他目前境界所能理解的范畴！
“这是……万法玄碑？！”林昊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曾在青玄门最古老的典籍中看到过只言片语的记载，传说在天地初开、大道显化的时代，曾有承载世间万法本源的“万法玄碑”现世，观摩之可直指大道本源。但那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早已不知所踪。
眼前这块巨碑，虽然气息古老浩瀚，但似乎并非那传说中的本体，更像是一块……仿制品？或者，是某位大能截取了一丝万法玄碑的道韵，炼制而成的传承之碑？
即便如此，也足够惊世骇俗！这块碑的价值，恐怕远超一般的天阶功法甚至灵宝！
而更让林昊心神震动的是，他从这块“万法玄碑”上，感受到的那一丝熟悉的气息——混沌！
没错，那无数流转衍化的符文最底层，那支撑起所有法则变幻的根基，赫然是一缕极其精纯、虽然微弱却本质极高的混沌意蕴！与他自身的混沌道胎、混沌金丹同源，却又更加古老、更加接近本源！
“难怪塔灵会指引我来此……此地对我而言，是无上宝地！”林昊眼中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他强压下立刻上前观摩的冲动，先是谨慎地围绕着巨碑探查了一圈。巨碑周围空无一物，只有一片平整的暗金色地面，仿佛某种广场。碑身散发出无形的力场，将虚空的侵蚀隔绝在外，使得这片区域相对稳定。
确认没有明显的危险后，林昊才深吸一口气，走到巨碑之下，盘膝坐下。
他不敢直接以神识探入那无尽的符文之海，那无异于找死。他选择了一种最笨，却也最稳妥的方法——以自身混沌真元与混沌道胎为引，去共鸣碑文底层的那一缕混沌根基。
他缓缓闭上双眼，心神沉入丹田，催动暗混沌色的金丹，释放出自身精纯的混沌真元，同时将那一丝混沌道印的雏形意蕴散发开来，如同触须般，小心翼翼地靠近前方的巨碑。
起初，巨碑毫无反应，那无尽的符文依旧按照自身的规律流转衍化。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林昊那同源而出、却又带着他自身独特理解的混沌意蕴，持续不断地触碰、浸润碑身时——
“嗡……”
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震鸣，自碑身内部传来。
紧接着，林昊“看”到了！
在他以混沌视角“观察”下的巨碑，发生了变化！那表层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万法符文渐渐淡去，显露出了更深层的景象——那是由无数更加基础、更加古朴、仿佛大道纹路本身构成的灰色网络！这些网络交织、缠绕，构成了所有符文衍变的根基，而网络的源头与核心，正是那一缕精纯的混沌意蕴！
这并非万法玄碑的完整传承，而是剥离了所有表象后，直指其力量核心的——“道基”！
这一刻，林昊福至心灵。
他不再去试图理解那些复杂的符文变化，而是将全部的心神，沉浸在了那由混沌衍化万法的“道基”网络之中。
他“看”到混沌如何分阴阳，阴阳如何化五行，五行如何生万物……
他“看”到空间如何从无序中定锚，时间如何从永恒中流淌……
他“看”到生灭的轮回，因果的纠缠，命运的无常……
无数关于天地法则、世界构成的奥秘，以前所未有的直观方式，呈现在他的“眼前”。这不是知识的灌输，而是大道的启迪，是本质的展现！
他体内那暗混沌色的金丹，开始不由自主地加速旋转，其表面的道纹仿佛活了过来，跟随着“道基”网络的韵律，开始自发地调整、优化、变得更加复杂、更加贴近本源！
《混沌本源经》中许多之前晦涩难明之处，此刻豁然开朗，甚至一些残缺的、需要他自己推演补充的部分，也在观摩这“道基”网络时，找到了正确的方向和完善的思路。
他对混沌之力的运用，不再局限于简单的吞噬、模拟、镇压，而是开始真正理解其“衍化”与“归一”的真谛。
他的神识，在这大道启迪下，如同被洗涤、淬炼，变得更加凝练、通透，覆盖范围虽然没有扩大，但感知的敏锐度与对天地灵气的掌控力，却提升了数倍不止！
一种明悟涌上心头。
他之前的路，更多是依靠混沌道胎的本能和《混沌本源经》的指引，是在“使用”混沌的力量。而此刻，在这万法玄碑（仿）的道基启迪下，他开始真正“理解”混沌，开始尝试着，去“编织”属于自己的混沌之道！
时间，在这深层次的悟道中飞速流逝。
林昊完全忘记了身处的环境，忘记了伤势，忘记了一切，全身心地沉浸在大道的海洋里。
他周身的气息，开始发生一种潜移默化，却又本质性的蜕变。那灰蒙蒙的混沌真元，不再仅仅是霸道与厚重，更增添了一份包容万象、演化天地的灵性与深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百年。
当林昊再次睁开双眼时，他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混沌符文生灭，倒映着整个世界的底层规则。
他的修为，依旧停留在金丹后期，并未突破。
但他整个人的“质”，却已然不同。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一缕灰蒙蒙的混沌真元流淌而出，这一次，它不再是无序的气流，而是随着他的心念，时而化作一缕微弱的生机滋养着一株脚下的灰色怪草，时而化作一丝锋锐的庚金剑气切开虚空，时而模拟出淡淡的虚空波动，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
信手拈来，宛若天成。
他看向那巍峨的万法玄碑，深深一拜。
这一拜，谢传道之恩。
虽然他得到的并非碑文记载的具体神通功法，而是更珍贵的——道途指引。
“该离开了。”
林昊望向虚空深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黑暗。经过此番悟道，他对于空间的感知敏锐了无数倍，加之塔灵恢复了些许力量，他已经能模糊感应到，在某个极其遥远的方向，传来一丝与苏婉、赵莽相关的、极其微弱的因果牵扯，以及……天玄大陆那熟悉的世界气息。
归途，已现端倪。
（第一百零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