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提供的角色 武警中队长徐志豪)
春城昆明的午后,阳光本该是慵懒而明媚的。但在这个看似平常的下午,一种不祥的预兆,如同水中滴入的墨汁,悄然在城市空气中弥漫、扩散。
昆明市武警机动支队第三中队中队长徐志豪,正驾驶着猛士越野车,带领着两辆运兵车,执行着例行的城区巡逻任务。
车窗外的街景熙熙攘攘,虽然因为疫情的原因少了很多人,但车辆的鸣笛、路人的交谈,仍交织成一首熟悉的城市交响曲。然而,对讲机里偶尔传来的、语气略显急促的零星报告,像不和谐的音符,开始敲击他的耳膜。
“指挥中心,这里是巡警三组,北京路与环城东路交叉口发生聚集性斗殴,场面混乱,请求支援……”
“收到,已通知附近警力前往。”
“指挥中心!情况不对!那些人……他们像是在……咬人?!”
咬人?徐志豪的眉头微微蹙起。群体性事件他处理过不少,但“咬人”这个词,带着一种原始的野蛮,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
“各车注意,保持警惕,向北京路方向靠拢。”他对着车载电台下达指令,脚下的油门不自觉地下压了一些。
当车队拐过最后一个街角,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心头一震。
这绝非普通的斗殴!
街道中央,十几个人正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常理的疯狂,扑咬着另外几个人。被扑倒的人发出凄厉的惨叫,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攻击者眼神空洞,嘴角流淌着涎水和血沫,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嗬嗬声。他们力大无穷,即使被警棍击打,也只是踉跄一下,随即又疯狂地扑上来。
“下车!控制局面!注意安全!”徐志豪一把推开车门,厉声喝道。训练有素的战士们迅速持盾下车,组成防御阵型,试图用警棍和防暴叉隔离、制服那些疯狂的攻击者。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从不远处传来。一名配枪的民警脸色煞白,举着的手枪还在冒烟,他面前的一个“攻击者”胸口绽开一朵血花,却只是晃了晃,依旧嘶吼着向前蹒跚。
“打不死?!”有战士惊呼。
徐志豪瞳孔骤缩。他亲眼看到,一个被防暴叉顶住的壮汉,竟然硬生生用蛮力将叉子扭曲,一口咬在盾牌边缘,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这不是骚乱,这更像是……某种失控的瘟疫!某种让人变成野兽的恐怖疾病!
“瞄准头部!重复,必要时瞄准头部!”徐志豪拔出了自己的92式手枪,声音冷峻如铁。他知道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但眼前的情景已经超出了常规处置的范畴。
就在这时,更多的“人”从街边的商铺、小巷、甚至居民楼里涌出。他们形态各异,有衣着光鲜的白领,有满身油污的工人,有步履蹒跚的老人……但此刻,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眼神浑浊,行动僵硬而狂暴,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朝着一切活物扑来。街道瞬间陷入了彻底的混乱,车辆失控相撞,燃起熊熊大火,爆炸声此起彼伏,玻璃破碎声、哭喊声、嘶吼声汇聚成一片末日交响乐。
“中队长!顶不住了!这些东西……这些东西不是人!”一名二级士官满脸是血地退下来,他手中的防暴盾牌布满了深刻的爪痕和裂痕,几乎报废。
徐志豪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一边用手枪精准地点射,将靠近的感染者爆头,一边猛地抓起车载电台,将功率开到最大。
“支队!支队!这里是机动三中队徐志豪!市区发生大规模极端暴力事件!参与者行为完全失控,具有极强攻击性和……和传染性!疑似某种未知病原体感染!请求紧急指示!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电台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被各种混乱的尖叫、爆炸杂音和断断续续的指令淹没。
“……所有单位……报告位置……”
“……顶住!建立防线……”
“……撤退……向城外……”
片刻的嘈杂后,一个熟悉但充满焦急与背景爆炸声的声音强行切入,是支队参谋长,他的话语断断续续,仿佛在奔跑和战斗中呼喊:
“……徐志豪……听好!情况……失控!最高级别……威胁!……接上级……指令……所有幸存作战单位……自行……向大板桥……旅部方向……靠拢……重复……向大板桥靠拢……等待……进一步指令……滋滋……保重……”
话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刺耳的、永无止境的电流忙音。
大板桥?!合成42旅的驻地?!
徐志豪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情况已经恶劣到需要他们这些武警向集团军主力野战旅靠拢的地步了吗?这意味着,整个城市的秩序可能已经……崩溃了!
“中队长!怎么办?!”分队长李振浑身浴血,嘶哑着问道,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徐志豪猛地回头,看着在尸潮(他脑海中已经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个词)冲击下苦苦支撑的战士们,看着那些在血泊中挣扎的无辜市民。不能再犹豫了!
“撤退!撤回中队驻地!”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吸入硝烟而变得沙哑,“交替掩护!收集所有能用的武器弹药!以战斗队形撤离!”
命令被迅速执行。战士们边打边退,开始从运兵车上取下备用的自动步枪和弹药。点射声变得密集起来,原本用于威慑的武器,此刻成了保命的依仗。撤退的路,每一步都踏在血与火之上。
就在他们艰难地向驻地方向移动时,路过一所小学。校门口的景象让所有硬汉都为之动容。
大批感染者疯狂地冲击着由桌椅板凳和几辆校车组成的简易防线。几名男老师和保安,手持拖把、椅子腿,在做着徒劳而英勇的抵抗。他们身后,是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吓得脸色惨白、哭喊声撕心裂肺的孩子们。一个感染者已经爬上了障碍物,眼看就要扑入孩子群中。
“救人!”徐志豪没有任何犹豫,这个命令脱口而出,甚至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保护弱者,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能。
“一班左翼!二班右翼!火力掩护!三班跟我上,清除障碍物周围的威胁!”他迅速下达战术指令。
战斗瞬间白热化。自动步枪清脆的点射声成了战场的主旋律,试图翻越障碍的感染者如同割麦子般倒下。战士们用身体组成移动的人墙,硬生生在尸潮中撕开一道口子,冲到了校门口。
“快!带孩子出来!跟我们走!”徐志豪对着里面明显是带头人的一位年轻女老师喊道。
那女老师约莫二十七八岁,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文静的脸上此刻沾满了灰尘和泪痕,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组织孩子们:“同学们!别怕!是解放军叔叔!跟着他们,快!”
她一边大声安抚,一边一手一个,拉起身边最小的两个孩子,紧紧跟在战士们身后。她就是赵梅,这所小学五年级的班主任。
队伍因为几十个孩子的加入,变得更加臃肿和脆弱。孩子们的哭声很容易吸引更多的感染者。战士们不得不分出更多精力保护侧翼和后方,撤退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祸不单行,在经过一家挂着“安康社区医院”牌子的二层小楼时,他们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呼救声和拍打门窗的声音。
“中队长,里面有人!”一名眼尖的战士喊道。
徐志豪看了一眼身后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队伍,以及那些惊魂未定的孩子,咬了咬牙:“去看看!能救就救!”
一个小队突入医院,很快,他们带着几名身穿白大褂、同样惊恐万状的医护人员冲了出来。为首的一位老者,约莫六十岁,头发花白,但眼神沉稳,即使在如此混乱中,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急救箱。他是这家社区医院的院长,周安国医生。
“谢谢!谢谢你们!”周医生喘着粗气,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茫然。
当队伍终于看到那扇熟悉的、绘有武警徽章的中队驻地大门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仿佛看到了诺亚方舟。留守的战士迅速打开大门,车队和人群鱼贯而入。
“哐当!”厚重的铁门在最后一人进入后,被死死关上,插上了粗重的门栓。门外疯狂的世界,暂时被隔绝了。
徐志豪背靠着冰冷的大门,剧烈地喘息着。他环顾驻地院内,官兵们东倒西歪地坐在地上,很多人身上带伤,默默地处理着伤口,或者呆呆地望着天空。群众——主要是赵梅老师带领的二十多个孩子和周医生等五六名医护人员,则蜷缩在屋檐下,相互依偎着,脸上写满了惊恐与无助。
清点人数,他的心再次揪紧。出发时两个满编排,加上他自己,共四十三名官兵。现在,能站起来的只有三十七人,还有几人重伤,能否挺过去还是未知数。而群众,则有二十八人。
电台里,依旧是一片令人绝望的死寂。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们这孤岛般的驻地。
“中队长……我们,还去大板桥吗?”分队长李振包扎着胳膊上的伤口,声音低沉地问道,眼神中带着一丝期盼,也有一丝恐惧。
徐志豪没有立刻回答。他默默地爬上驻地最高的了望塔,举起了望远镜。
通往大板桥的方向,天空被不祥的浓烟染成灰黑色。几条主干道上,车辆堵塞成了钢铁坟场,一些地方还燃着熊熊大火,发生了剧烈的爆炸,显然是失控车辆引燃了油箱。而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望远镜的视野里,可以看到如同黑色潮水般的“人群”,正密密麻麻、漫无边际地向着那个方向涌动……
路,彻底断了。
即使他们能冲出驻地,也不可能带着这么多老弱妇孺,穿越那几十公里布满死亡陷阱和无数行尸走肉的地带。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现实残酷的狂风中,骤然熄灭。
他放下望远镜,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转过身,看着塔下所有仰望着他的、充满期待与彷徨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颤抖:
“路断了……我们,过不去了。”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尝试“归建”的努力,甚至未曾真正开始,就已宣告彻底失败。他们这支小小的武警中队,连同他们意外拯救的几十名平民,成了这座沦陷城市里,最后的、孤独的守卫者。未来的道路,隐匿于浓烟与血雾之后,充满了未知与艰险。
当中队驻地那扇曾经象征安全的厚重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并被他们自己炸毁通道以阻挡追兵时,所有人都明白,过去的秩序与庇护已彻底烟消云散。他们不再是拥有固定营盘的守卫者,而是沦为了在这片钢铁水泥废墟中挣扎求生的流浪者。
最初的几天,是混乱和极度不适应的。六十多人的队伍,拖家带口,目标显着。他们像一群受惊的绵羊,在城市濒死的脉搏间盲目穿梭。
第一个夜晚,他们躲进了一个大型地下停车场。黑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轮胎烧焦和某种东西腐烂的混合气味。孩子们蜷缩在母亲怀里,不敢哭出声,只偶尔发出压抑的抽噎。战士们轮流警戒,听着远处乃至停车场深处黑暗中传来的不明响动,紧握着枪柄的手心满是冷汗。
“中队长,我们的食物只够维持三天,这还是极限节省的情况下。”负责后勤的士官压低声音报告,脸上写满了忧虑。饮用水更是宝贵,每人每天只能分到几小口。
徐志豪靠在一辆废弃汽车的轮胎上,借着微弱的手电光,在地图上划掉了一个又一个原本可能作为临时据点的地方——大型超市?尸群和幸存者劫掠者的首选,是死亡漩涡。医院?药品的诱惑同样意味着最疯狂的争夺。政府大楼?或许结构坚固,但往往也是混乱初期人们聚集和绝望爆发的地方。
他们尝试过一个半废弃的家具城。巨大的展厅里摆满了蒙尘的沙发和床垫,看似是个不错的休息地。
然而在深夜,展厅二楼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抓挠声和嘶吼。负责守夜的战士用手电照去,只见数十双幽绿、反光的眼睛在家具的阴影间闪烁——是丧尸犬!成群结队的流浪狗,它们比丧尸更敏捷,更嗜血。
一场惨烈的遭遇战在堆满昂贵家具的展厅里爆发,子弹击碎玻璃和木屑横飞,最终他们用燃烧瓶逼退了尸犬群,但一名战士被咬断了喉咙,还有三人被利爪撕开了深深的伤口。他们不得不连夜撤离,留下同伴冰冷的尸体和满地的狼藉。
资源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弹药、药品、食物……每一次搜寻都伴随着风险,而收获往往寥寥无几。
绝望像瘟疫一样在队伍中无声蔓延。减员开始出现,不仅仅是战斗伤亡,一位老人没能挺过连日的颠簸和惊吓,在一个寒冷的清晨悄然离世;一个孩子因为伤口感染引发高烧,老周医生用尽了最后一点抗生素,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在母亲绝望的哭泣中流逝。
队伍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在一次从一座办公大楼的天台,通过绳索转移到相邻建筑,以避开楼下聚集的尸群后,一名年轻战士,看着身后需要战士们连抱带背才能过来的群众,尤其是那几个几乎走不动路的孩子,积累的压力和恐惧终于爆发了。
“中队长!我们还要带着他们到什么时候?!”年轻战士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在空荡的楼梯间里回荡,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我们是兵!不是保姆!带着他们,我们谁都活不了!目标大,速度慢,资源消耗快!再这样下去,我们全得死!”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群众们,尤其是赵梅老师和周医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孩子们也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吓得不敢出声。其他战士们虽然没说话,但不少人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有认同,有挣扎,也有羞愧。
徐志豪猛地转过身,他的脸上覆盖着多日未洗的尘土和硝烟,双眼因为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但眼神却锐利得像两把淬火的匕首。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几步走到年轻战士面前,死死盯着他。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年轻战士的脸上,力道之大让这个壮实的小伙子都踉跄了一下,脸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指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惊呆了。
“你他妈给老子看清楚!”徐志豪的声音低沉嘶哑,却带着火山爆发前的恐怖压力,他伸手指着那群瑟瑟发抖的群众,指着紧紧护着孩子的赵梅,指着提着药箱、神色疲惫但眼神坚定的周医生,
“他们是谁?!他们是老百姓!是我们要保护的人民!没有他们,我们手里的枪对着谁?对着这操蛋的末世吗?那和我们外面杀的那些东西有什么区别?!”
他猛地一把扯开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作战服领口,露出左胸一道狰狞无比、刚刚结痂的暗红色抓痕,那是在上次遭遇丧尸时留下的,差点就撕开了他的心脏。
“老子也差点被开膛破肚!”他低吼道,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和更多的决绝,
“是周医生!用从医院垃圾堆里翻出来的、过期的缝合线,用烧红的匕首烫,把老子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没有他们,我徐志豪早就烂在哪个臭水沟里了!没有赵老师,这些孩子早就成了外面那些怪物的点心!谁再敢说这种话,”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每一个战士的脸,“就给老子滚出去!自生自灭!老子的队伍里,容不下忘了本的兵!”
那一刻,徐志豪身上散发出的,不仅仅是长官的威严,更是一种源于信念和责任的、近乎野蛮的守护意志。年轻战士捂着脸,羞愧地低下了头,眼泪混合着脸上的灰尘淌了下来。周医生默默地上前,检查了一下徐志豪因激动而再次渗血的伤口,熟练地重新包扎。赵梅老师则红着眼圈,对着所有的战士们,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谢谢……谢谢你们……”
从此,“抛弃”这两个字,再无人敢提。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坚韧的情感纽带,在血与火、恐惧与守护之间,悄然连接了这支队伍中的每一个人。
在血与火的残酷洗礼中,这支队伍也在被迫进化。徐志豪将他所掌握的武警城市反恐、巷战技巧发挥到了极致。
他们不再盲目地在大街上穿梭,而是学会了利用地下管网、楼顶通道、相邻建筑被打通的墙壁来隐蔽移动。他们擅长利用狭窄的巷道设置陷阱和伏击点,用手雷的爆炸声吸引小股尸群,然后用交叉火力精准清除。他们发明了用敲击金属管、遥控汽车音响制造声响,来调虎离山,引开大批丧尸。战士们更是练就了在极近距离下,用军用匕首、工兵铲甚至削尖的钢筋,无声解决落单丧尸的技巧,以节省宝贵的弹药。
医生老周成了队伍里不可或缺的“生命线”。他用搜集来的简陋器材和有限的药品,建立了一个流动的“战地医院”。他不仅治疗战斗创伤,还要应对各种疾病,甚至学会了用中草药进行简单的消炎和镇痛。
教师赵梅则成了队伍的“灵魂粘合剂”。她不仅照顾孩子们的生活,更在休憩的间隙,用沙地、用碎砖块教孩子们认字、算术,讲述那些关于勇气、希望和团结的故事,努力在孩子们幼小的心灵中,保存文明的火种和人性之光。
技工老王则带着几个有点机械基础的战士和群众,负责维护那几辆越来越破旧的车辆,以及想方设法搜集燃油。
一天凌晨,队伍藏身于一栋高级写字楼的顶层。这里视野开阔,相对易守难攻。连续多日的高强度转移和战斗,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几乎倒地就睡。徐志豪却强撑着睡意,靠在落地窗边,担任警戒。
夜色深沉,东方微白,城市大部分区域陷入死寂的黑暗,只有零星的火光在闪烁。突然,在东北方向,大板桥区域的天际线,亮起了一连串短暂而明亮的闪光,如同夏日的闷雷在云层后翻滚!紧接着,低沉而连绵的轰鸣声,跨越数十公里的距离,隐隐传来,持续了整整大半夜!
那不是零星的交火,那是成建制的、密集的进攻行动!是火炮!甚至可能还有坦克主炮的射击声!
徐志豪猛地站起身,几乎将脸贴在了冰冷的玻璃上。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血液仿佛在瞬间加速。
“是解放军的兄弟……”不知何时,分队长李振也来到了窗边,他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丝哽咽,“是他们……他们在打仗!开始收复昆明了!”
所有被惊醒的战士都挤到了窗边,默默地望着那片被炮火映照得忽明忽暗的天空。那远方传来的、象征着现代军队力量和秩序的轰鸣,像一剂强心针,又像一把钝刀,切割着每个人的心。
希望,如同远天那微弱却持续的闪光,在无边的黑暗中顽强地证明着自己的存在。主力部队还在!他们还在战斗!合成42旅的番号还没有倒下!
但与此同时,一股更深沉的绝望也随之而来。那希望之地,看似不远,却隔着眼前这片望不到尽头的、充斥着死亡和怪物的城市废墟。他们这支小小的、疲惫不堪的队伍,要如何能穿越这几十公里的死亡地带,抵达那希望的彼岸?
希望与绝望,在这末世的黑夜里,如此真实而又残酷地交织在一起,沉重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徐志豪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泛白的凹痕。他知道,脚下的路还很长,很长……
流浪的日子,仿佛没有尽头的灰色循环。饥饿、疲惫、恐惧,以及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像跗骨之蛆,消耗着队伍里最后一点生气。鞋底磨穿了,军服变成了沾满污垢和血渍的破布条,每个人的眼神都混合着麻木与一丝濒临崩溃的疯狂。他们像一群游荡在文明坟墓里的孤魂野鬼,寻找着根本不存在的安息之地。
徐志豪感觉自己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头狼,不仅要带领族群寻找生路,还要时刻警惕内部可能出现的分裂。王磊事件虽然被强力压下,但那根刺依然埋在某些人心里,只能在极度疲惫和绝望时,用更凶狠的战斗和更警觉的守夜来麻痹自己。
转机,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降临。
他们当时正藏身于官渡区边缘一栋废弃的物流仓库里。负责外围警戒的战士突然发现,街道上游荡的零散丧尸数量明显减少了。连续几天的观察证实了这一点——原本如同跗脚之钉、清理不完的零星丧尸,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扫荡过,变得稀稀拉拉。甚至一些小型尸群,也呈现出一种被“召唤”的状态,朝着东北方向——世博园那边,缓慢而坚定地移动。
“中队长,情况不对。”李振趴在天台边缘,举着望远镜,语气带着困惑和一丝兴奋,“它们……它们好像在搬家?”
徐志豪接过望远镜,仔细观察。确实,尸群的动向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完全无目的的游荡,而是有了明确的方向性。他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
“不是搬家……”他放下望远镜,眼中闪烁着久违的精光,“是吸引力!是世博园方向!一定有我们的主力部队在那里搞出了大动静,把周边的尸潮都吸引过去了!”
这个判断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前路!主力部队不仅还在,而且正在主动出击,甚至有能力吸引和牵制如此大规模的尸群!这为他们创造了宝贵的、稍纵即逝的活动窗口!
“机会!这是我们摆脱流窜,找一个地方扎根的机会!”徐志豪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不能再去那些明显的地面建筑了,我们要找一个更隐蔽、更坚固的地方!就在官渡区找!”
希望重新燃起,队伍的精神为之一振。他们开始以更高的效率,在官渡区的废墟间穿梭,重点搜寻那些看似不起眼,但可能拥有地下空间或坚固结构的场所。
几天后,在一次搜寻水源的行动中,他们来到了一个几乎被野草和藤蔓吞噬的废弃公园。公园深处,假山怪石嶙峋,一个人工湖早已干涸,露出龟裂的湖底。战士小张在探索假山区域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他扒开茂密的爬山虎,发现了一块半埋在上里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铭牌,上面刻着模糊的字迹:
“地下人防工程 - 人防设施 - 无关人员禁止入内”
人防设施!
小张激动地差点喊出来,他强压住兴奋,立刻回去报告。
徐志豪带着核心人员迅速赶到。拨开层层植被,一个依假山而建、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的钢筋混凝土大门呈现在眼前。大门厚重无比,门轴和锁具都覆盖着厚厚的红锈,仿佛已经沉寂了一个世纪。
“打开它!”徐志豪命令道,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绝非易事。液压破拆工具在厚重的钢板上只留下浅浅的白痕,撬棍更是如同蚍蜉撼树。最后,还是一名曾经在工兵部队待过的老兵想出了办法,他找到门体上方一个相对薄弱的通风检修口,用少量从废弃车辆里抽取的汽油配合简单的燃烧装置,高温灼烧后,再用冷水泼溅,利用热胀冷缩原理,才勉强将检修口的盖板弄变形,然后用撬棍合力撬开了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缝隙。
一股混合着浓重尘土味、霉味和某种金属冷却剂气味的、冰冷而沉滞的空气,从洞口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咳嗽。
“我下去看看。”徐志豪拿起强光手电,毫不犹豫地第一个钻了进去。李振紧随其后。
通道是倾斜向下的,冰冷的水泥台阶布满了灰尘和碎石。手电光柱刺破黑暗,揭示出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地下世界。空气流通极其缓慢,带着地下特有的阴冷潮湿。巨大的支撑柱如同巨树的根系,撑起高高的穹顶。数个相连的洞库一眼望不到头,角落里散落着一些早已腐烂的木箱和废弃的机械设备。最引人注目的是墙壁上那些老旧的、但结构似乎完好的通风管道,以及深处那几个巨大的、寂静的储水箱。
“中队长,这里……这里简直是个地下堡垒!”李振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中回荡,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徐志豪用手电扫过坚固的墙壁和穹顶,用力踩了踩脚下的水泥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包裹了他连日来紧绷的神经。
“就是这里了!”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消息传回地面,队伍中爆发出了一阵压抑已久的、劫后余生般的欢呼。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摆脱无止境奔波和露天宿营的地方!
进入的过程井然有序却充满急迫。战士们先进入,确认各个洞库的安全,建立起初步的警戒点。然后,群众们在接应下,依次通过那个狭窄的入口,进入这片黑暗但象征着暂时安全的地下空间。
当最后一个人进入,并且用找到的钢筋和杂物从内部将检修口勉强封堵住后,所有人都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大口地喘着气。黑暗中,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手电光柱晃动。长时间的颠沛流离后,这绝对的寂静和与世隔绝,反而成了最好的镇静剂。孩子们很快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连战士们也抵不住排山倒海般袭来的疲惫,抱着枪,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老周医生立刻打开他的宝贝急救箱,在几盏应急灯的照明下,开始系统性地处理队伍里积压的伤病——溃烂的伤口、严重的营养不良、因潮湿引发的皮肤病……赵梅老师则轻声安抚着受惊的孩子们,将他们安置在相对干燥的角落。
然而,短暂的庆幸过后,现实的残酷如同洞顶渗下的冰水,滴滴答答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中队长,”负责清点物资的士官脸色凝重地汇报,“储水箱里的存量比预想的少,而且水质有待检测,最多能支撑半个月。我们自带的食物,就算每天只吃一顿稀的,也撑不过十天。”
“通风系统太老旧了,功率太低,一百多人在这里面,空气浑浊得厉害,时间长了肯定会出问题。”
“有几个孩子和老人已经开始剧烈咳嗽,我怀疑是这里粉尘太大,加上阴冷,引发了呼吸道感染。”老周医生忧心忡忡地补充道,他的脸上写满了无能为力的焦虑。
徐志豪打着手电,行走在阴暗、潮湿的主通道里。光柱掠过一张张蜷缩在黑暗中、因为缺氧和营养不良而显得苍白浮肿的脸。压抑的咳嗽声、孩子因噩梦发出的惊哭、伤员痛苦的呻吟,在这封闭的、充满回音的空间里被放大,折磨着每个人的神经。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药味、霉味和绝望的气息。
这里不是家,只是一个更大、更坚固、更绝望的牢笼。它提供了对物理威胁的防护,却在缓慢地侵蚀着他们的健康和意志。
在一次由所有军官和群众代表(赵梅、周医生、技工老王)参加的核心会议上,气氛异常沉闷。应急灯的光芒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都看清楚现状了吧?”徐志豪的声音在洞库里回荡,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清醒,“这里,‘738工程’,它是个防空洞,是个掩体!它救了我们一时,让我们不用在外面被那些东西追杀!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其严肃,“它养不活我们一世!”
他逐一列举:“空气、水源、食物、药品,还有大家的精神状态……我们是在坐吃山空,是在慢性自杀!这里没有阳光,没法种植任何东西;空间封闭,一旦发生疫情,我们无处可逃;资源有限,搜寻队每次出去都冒着生命危险,收获却越来越少!”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我们必须认清现实!这里只是暂时的避风港,不是终点站。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真正可以让我们扎根、可以生产、可以延续的地方,或者……”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找到主力部队,回到组织的怀抱!”
会议决定,立即以地下设施为临时基地,改变之前漫无目的的流浪模式,转为有计划的固守与出击。派出最精干的小队,由徐志豪和李振轮流带队,外出重点搜寻以下几类物资:可持续的水源(如净水设备或新的水源地)、食物(尤其是易于储存的罐头和粮食种子)、药品(特别是抗生素和维生素)、以及任何可能关于外界,尤其是主力部队的消息。
与此同时,内部也开始进行有限的改造。技工老王带着人尝试修复那老旧的通风机,哪怕只能增加一点点空气流通;赵梅老师组织孩子们和还能活动的妇女,清理出相对干净的居住区域,甚至尝试用找到的盆罐收集洞顶渗下的冷凝水;老周医生则划定了一个简单的隔离区,用于安置病患,防止可能的交叉感染。
希望,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虽然微弱,但毕竟被重新点燃了。只是,所有人都明白,这烛火能燃烧多久,取决于那扇厚重门外,未知世界给予他们的答案,是更多的绝望,还是一线生机。
一次,徐志豪亲自带领的小队,冒险前往更远处的一个废弃片区派出所搜寻。在布满灰尘的通讯室里,一名曾是无线电爱好者的战士,从一堆损坏的设备中,拼凑出一台还能工作的老旧收音机,并接上了临时电源。
战士小心翼翼地转动调频旋钮,刺耳的杂音中,突然,一个虽然微弱但清晰稳定、带着某种力量感的声音传了出来:
“……这里是……昆明市盘龙区第一安全区……我军已成功救援经开区同胞……基地拥有完善的防御与生存保障……现呼吁所有幸存者……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可向世博园方向靠拢……重复,这里是……”
声音在静电干扰中再次模糊下去,但关键信息已经如同惊雷,在狭小的通讯室里炸开!
“这里是……安全区!盘龙区第一安全区!成功救援!公开呼叫幸存者!
徐志豪一把夺过收音机,死死盯着那发出声音的喇叭,仿佛想从里面看出说话人的样子。他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找到了……我们找到了!”那名战士声音哽咽。
希望,不再是远天缥缈的炮火,第一次变得如此具体、触手可及!主力部队不仅还在,而且强大到可以主动出击救援,并公开建立秩序!
他们将这台宝贵的收音机像圣物一样带回了“738工程”。当消息传开时,死气沉沉的地下空间,仿佛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人们黯淡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亮。
然而,希望的降临总是伴随着危机。
就在第二天清晨,负责监听门口动静的战士连滚爬爬地冲进核心区,脸上毫无血色。
“中队长!门……门外!全是它们!太多了!它们在撞门!”
徐志豪冲到厚重的防爆门后,将耳朵贴上去。外面,是如同暴雨击打铁皮屋顶般密集的撞击声和抓挠声,其间混杂着令人牙酸的嘶吼。那扇保护了他们许久的大门,在疯狂的冲击下,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呻吟。
那个智慧丧尸不再等待了。它驱使着尸潮,要将他们这最后的希望,彻底扼杀在这黑暗的地下坟墓之中。
绝望的气息再次弥漫。被彻底困死在这里,只是时间问题。厚重的门能挡住一时,但挡不住一世,而且他们很快就会耗尽最后的食物和氧气。
摇曳的应急灯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徐志豪身上。他的脸在明暗交错中显得格外坚毅。
他站上一个弹药箱,目光扫过每一张惶恐、疲惫,却又带着一丝期盼的脸。
“同志们!乡亲们!”他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压过了门外的嘶吼,“我们躲在这里,躲过了最混乱的时候,活了下来!但这里,不是我们的终点!”
他举起那台老旧的黑收音机,如同举起一面旗帜。
“它告诉我们,外面还有我们的队伍!他们打赢了仗,救了人,他们在世博园建立了能活下去的地方!他们叫‘盘龙区第一安全区’!那里有光明,有秩序,有希望!”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而我们呢?难道要像老鼠一样,被困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等着饿死、闷死,或者等那扇门被撞开,变成外面那些东西的一员吗?!”
“不——!”战士们红着眼睛吼道。
“我们是军人!”徐志豪捶着自己的胸膛,“我们的职责是战斗,是保护人民,回到战友身边去战斗!”
他指向那些群众,“你们是父亲、母亲、孩子!你们应该活在阳光下,而不是烂在地底!我们要去能活下去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咆哮:
“我命令!集中所有弹药!检查所有车辆!能带走的带上,带不走的毁掉!我们——要打出去!目标,东北方向,世博园——杀出一条血路!”
没有犹豫,没有反对。求生的本能和奔向希望的渴望,压倒了一切恐惧。战士们默默检查武器,将最后的弹药压进弹匣。群众们则默默地将所剩无几的食物和水分发下去,帮助老周医生准备急救包。
突围计划很简单,也很残酷:用之前搜集到的少量民用炸药,在门内侧制造定向爆破,炸开一条通道,并尽可能杀伤门口的尸群。然后,所有能动的车辆同时冲出,不计代价,朝着东北方向猛冲!
时间定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准备——”徐志豪亲自守在引爆器旁,低声说道。所有车辆引擎启动,战士们依托车体,枪口对准了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孩子们被安置在车辆最中间,由赵梅和老周看护。
徐志豪猛地按下引爆器!
“轰——!!”
一声巨响伴随着强烈的震动,厚重的防爆门向内扭曲、崩裂,灼热的气浪和烟尘混合着碎骨残肢倒灌进来!
“冲——!”徐志豪的吼声撕破了烟幕。
头车是一辆加装了钢板的越野车,如同脱缰的野马,咆哮着从炸开的缺口冲了出去,沉重的轮胎直接碾过地上挣扎的丧尸。后续的卡车、面包车紧紧跟上。
枪声瞬间爆豆般响起!战士们从车窗、从车顶,向两侧蜂拥而来的尸群倾泻着子弹。【hunter】的黑色身影在车灯前一晃而过,留下深深的爪痕。
“不要停!加速!加速!”徐志豪在头车上,一边用步枪点射,一边对着驾驶员嘶吼。
不断有车辆被丧尸爬上,或是被【hunter】扑中车窗,惨叫声和玻璃破碎声被引擎的轰鸣和枪声淹没。负责断后的那辆卡车,为了阻挡追兵,毅然决然地横过来,挡住了狭窄的出口通道,车上的战士打光了最后一颗子弹,最终被尸潮淹没……
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车队终于冲破了尸潮最密集的包围圈,将那片绝望的地下入口和疯狂的嘶吼声甩在身后。
东方,天际线上,第一缕晨光刺破了沉重的云层,金色的光芒洒在残破不堪、遍布瓦砾的道路上。
徐志豪站在颠簸行驶的头车上,半个身子探出车外,任清晨凛冽的风吹拂着他染血的脸庞。他用纱布包裹的手臂,坚定地指向那轮初升的朝阳,指向朝阳之下的东北方向。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却带着一种新生的、不可动摇的力量,清晰地传遍整个车队:
“方向东北——目标,世博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