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依!” 通讯兵重重顿首,立刻转身重新扑到电台前,仿佛那冰冷的机器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东条英机没有再停留,他转身,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穿过忙碌而压抑的走廊,走向那间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办公室。他在厚重的橡木门前停顿了数秒,整理了一下早已一丝不苟的军服,仿佛要整理好面对风暴的勇气,然后才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里面传来闲院宫载仁亲王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东条英机推门而入,反手轻轻关上门,将外界的嘈杂隔绝。办公室内,闲院宫载仁亲王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上海阴沉的天空,身影显得有些孤寂。桌上铺着最新的战况图,上面代表溃退和失联的标记触目惊心。
“亲王殿下。” 东条英机走到办公室中央,立正,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汇报,但那份沉重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关于无锡方向第52师团……最新情况。”
闲院宫载仁亲王没有转身,只是微微侧了侧头,示意他继续说。
东条英机吞咽了一下,喉咙有些发干:“通讯部门持续呼叫已超过两小时,所有频率……均无应答。前线侦察机最后报告显示,该师团原防御地域遭到支那军前所未有的密集炮火覆盖,烟尘范围极大,随后……便失去了所有观测到的有组织活动迹象。结合之前关于支那军新式重炮和坦克部队投入战场的报告……参谋部研判……第52师团……恐已……恐已全体玉碎。”
当“全体玉碎”这四个字最终从东条英机口中艰难吐出时,窗前的身影猛地一颤。
闲院宫载仁亲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他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原本总是带着皇室矜持与冷漠的面孔,此刻先是一片死寂的苍白,随即如同火山爆发前的地壳运动,迅速被一股无法遏制的、暴烈的赤红所取代。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布满血丝,死死盯着东条英机,仿佛要将他烧穿。
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时间也凝固了。
下一秒——
“八嘎——!!!”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濒死般的、混杂着极致愤怒、难以置信与彻骨绝望的咆哮,猛地从闲院宫载仁亲王的胸腔中炸裂出来,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这声怒吼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风度与理智。
他猛地挥动手臂,如同疯魔一般,将宽大办公桌上的一切——厚重的战报文件、精致的陶瓷茶杯、青铜笔架、代表着各方部队的模型旗帜、甚至那盏沉重的黄铜台灯——全部狠狠地、毫无章法地扫落在地!
哗啦啦——砰!哐当!
文件如雪片般飞舞,茶杯撞在墙壁上粉碎,墨水泼溅得到处都是,台灯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灯泡碎裂。一片狼藉之中,闲院宫载仁亲王胸膛剧烈起伏,双手撑在空空如也的桌面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连贯的喘气声,那赤红的眼睛依旧死死瞪着前方,仿佛看到了帝国武运正在眼前寸寸崩裂的可怕幻象。
“八嘎呀路!八嘎呀路!!怎么会……一个师团!一个完整的师团!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没了?!废物!都是废物!!” 他继续咆哮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变调,唾沫星子飞溅。
东条英机如同雕塑般僵立在原地,深深地低着头,眼睛盯着脚下昂贵地毯上蔓延开的墨水污渍和陶瓷碎片,屏住呼吸,连最细微的动作都不敢有,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他能感觉到亲王那如同实质的怒火和绝望正化作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甚至可能是危险的。他只能等待着,等待这场属于帝国最高层的、迟来的风暴自己慢慢平息,或者……将一切彻底摧毁。
当办公室内如同风暴过境般的死寂稍稍沉淀,只剩下闲院宫载仁亲王粗重未平的喘息声时,他才缓缓抬起那双依旧赤红、却更添几分阴沉与疲惫的眼睛,看向如同石像般站立不动的东条英机。虽然没有再次动手,但那目光中蕴含的寒意与审视,却比刚才的暴怒更让东条英机感到窒息,仿佛有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压迫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东条阁下,” 亲王的声音嘶哑,失去了往日的腔调,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宣判的意味,“第52师团的玉碎,你身为方面军司令官,负有不可推卸的直接责任!轻敌冒进、对支那军新式战力判断严重失误、未能及时提供有效空中掩护与炮火支援……这些,军法省和大本营都会一一追究!”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砸在东条英机心头:“现在,我需要知道全部细节!不是那些模棱两可的战报!我要知道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支那人动用了多少新式火炮?何种坦克?攻击的具体模式和节奏是怎样的?玉碎前最后的有效通讯内容是什么?哪怕是一份残缺的电文,一个逃回来的士兵的口供!我要最真实、最残酷的细节!立刻去办!”
“嗨依!卑职明白!卑职立刻亲自督办,调集所有情报力量,汇总前线所有残存报告,一定在最短时间内向亲王殿下呈交最详细的战况分析!” 东条英机将腰弯得更低,几乎成了标准的九十度,声音谦卑而急促,额头上刚刚消退一些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出去吧。” 闲院宫载仁亲王挥了挥手,语气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厌烦与失望,仿佛多看对方一眼都嫌多余。
“嗨!亲王殿下,卑职告退!” 东条英机如蒙大赦,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小心翼翼地退到门边,才转身轻轻拉开房门,闪身出去,又轻轻将门带上。直到厚重的木门彻底隔绝了身后那令人窒息的空间,他才敢稍稍直起腰,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心脏仍在狂跳。他知道,亲王的怒火暂时转移了,但随之而来的,将是更严酷的问责和一场必须有人承担后果的清算。他摸了摸依旧隐隐作痛的脸颊,眼神变得晦暗不明,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必须立刻行动起来,在成为替罪羊之前,尽可能地掌握“细节”,并寻找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