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锡尼的宫阙,在经历了城西圣坛那场惊心动魄的弑母与逃亡后,陷入了一种奇异的、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的状态。血腥气似乎已被浓郁的熏香与频繁的洒扫强行驱散,破损的器物被更换,溅血的石阶被反复冲刷,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但那种无形的、绷紧的张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狮子门依旧巍峨,却更像一张沉默的巨口,吞噬着所有窥探与议论。市集上的交谈声低得如同耳语,人们交换物品时眼神闪烁,带着心照不宣的恐惧。埃癸斯托斯以铁腕手段迅速“稳定”了局势,他宣布克吕泰涅斯特拉王后“不幸于祭祀途中遭遇叛贼俄瑞斯忒斯袭击,为国捐躯”,同时将俄瑞斯忒斯定性为“弑母的疯魔、迈锡尼的永恒之敌”,悬以重赏,发动全国之力追捕。
宫殿深处,织房宫内那幅巨大的地图上,代表俄瑞斯忒斯可能藏匿区域的标记被不断更新、缩小。埃癸斯托斯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这场追猎之中,他深知,只要俄瑞斯忒斯一日不死,他坐下的王座便一日不稳,那弑母的指控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在他这个“幸存”的篡位者头上。他看向那空置的王座时,眼神中不再仅仅是得意,更添了几分焦躁与狠厉。
而在那幽暗的偏殿内,厄勒克特拉 的处境变得愈发微妙而危险。她依旧是那个被变相软禁的公主,但看守她的侍女眼神中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恐惧与疏离。她协助俄瑞斯忒斯逃亡的举动,虽未被埃癸斯托斯立刻拿来问罪,却如同悬在她头顶的利刃,不知何时会落下。
她独自坐在冰冷的石室里,窗外透入的光线在地板上移动,标记着时间的流逝。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圣坛的血腥气,混合着宫中日益浓郁的、属于埃癸斯托斯的、带着侵略性的男性气息,令她作呕。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石板地面上划动,勾勒着弟弟逃亡时那决绝而狼狈的背影,勾勒着母亲倒下时那紫色华服上刺目的深红。巨大的、复杂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在她胸中冲撞。有为弟弟成功逃脱而产生的细微庆幸;有对母亲死亡的、连她自己都难以厘清的悲痛与一丝……解脱?更有对自身命运的深深恐惧,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参与了弑母罪行的沉重负疚感。
她走到房间角落一个陈旧的木箱前,打开,里面是几件她幼时的旧物,以及……一件母亲早年赠予她的、绣着精致花鸟的白色披肩。那曾是母亲为数不多的、流露过温和母爱的时刻。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柔软的羊毛,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早已冷却的、属于母亲的淡香。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不是没有恨,恨母亲的冷酷,恨她对父亲的背叛,恨她将自己和弟弟推向如此绝境。但当那鲜活的生命真的在她眼前消逝,当那给予她生命的人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那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最原始的连结与痛楚,依旧让她心如刀绞。
她猛地将披肩塞回箱底,用力合上箱盖,发出沉闷的响声。不能软弱!不能后悔!她对自己说。这条路是他们姐弟共同选择的,是被神谕“认可”的,是为了父亲,也是为了他们自己能够活下去,夺回本该属于他们的一切!埃癸斯托斯还在虎视眈眈,俄瑞斯忒斯仍在亡命天涯,她必须坚强,必须在这深宫中继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等待……等待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转机。
她走到那面模糊的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的自己。她缓缓抬起手,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发髻,拉平了裙摆上的褶皱。她必须活下去,为了俄瑞斯忒斯,也为了……亲眼看到埃癸斯托斯血债血偿的那一天。哪怕双手已间接沾染了母亲的血,她也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