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利翁山巅的欢宴,因那枚不祥的金苹果与宙斯突如其来的裁决,气氛已从云端坠入冰窟。诸神的目光,或玩味,或凝重,或隐含怒意,尽数聚焦于那个被命运推向风口浪尖的年轻牧人——帕里斯身上。
帕里斯僵立在原地,手中尚握着半倾的酒壶,琥珀色的酒液滴滴答答落在草地上,他却浑然不觉。他只是一个被父母遗弃、在伊达山与羊群为伴的牧人,何曾想过会卷入众神之争?那三道来自奥林匹斯最高处女神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着他的肌肤,也炙烤着他的灵魂。赫拉的威仪如同山岳压顶,雅典娜的锐利仿佛能穿透肺腑,阿芙洛狄特的魅惑则似甜美的毒药,令他心神摇曳。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逃离这无形的审判台,但双腿如同灌铅,动弹不得。裁决“最美丽的女神”?这简直是凡人所能想象的最荒谬、也最危险的命题。无论选择谁,都意味着将同时得罪另外两位权势滔天的女神,其后果,他连想象的勇气都没有。
就在他惶恐无措之际,三位女神已然起身,离开了喧嚣(此刻已近乎死寂)的宴席,向他走来。她们并非并肩而行,而是各自保持着一段距离,仿佛三股性质迥异、却同样强大的能量流,要将这可怜的牧人撕裂。
首先来到他面前的,是神后赫拉。她步履沉稳,紫袍曳地,头戴金冠,周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她并未刻意展露笑容,那份母仪天下的尊贵本身,就是最强大的武器。她停在帕里斯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如同从云端传来,带着金石般的质感与许诺的重量:
“年轻的牧人,帕里斯。”赫拉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神谕的力量,“仔细看,仔细想。评判美丽,需有与之匹配的眼光与器量。你若将这金苹果判予我——尊贵与权力本身,我,赫拉,众神之后,将赐予你至高无上的王权。你将不再是山野间的牧羊人,而会成为广袤土地上最强大的君主,统治无数的城邦与臣民,你的名号将响彻四方,你的权柄将与日月同辉。”
她的话语如同最醇厚的烈酒,灌注着权力的诱惑。帕里斯仿佛看到了自己高踞王座,脚下万民臣服,挥手间决定他人生死的景象。那对于一个自幼被剥夺了王子身份的牧人而言,是何等致命的吸引!他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渴望的光芒。
然而,未等他细细品味这权力的甘美,第二个身影已然逼近。
是雅典娜。她身披战甲,肩头栖息着象征智慧的猫头鹰,灰色的眼眸清澈而锐利,如同打磨过的青铜剑锋。她的美丽带着理性的冷光与战士的凛然。
“帕里斯,”雅典娜的声音清越,如同剑刃破风,“莫要被短暂的权柄迷惑双眼。真正的荣耀,源于智慧与胜利。你若认定我为最美,我,雅典娜,智慧与战争的女神,将赐予你无与伦比的智慧与战场上永恒的胜利。你将拥有洞察世事的睿智,能解开最复杂的谜题,勘破最狡诈的阴谋;你的军队将所向披靡,你的名字将与‘常胜’同义,流传千古,成为后世所有英雄仰慕的楷模。”
智慧的启迪与胜利的桂冠!帕里斯的心再次剧烈跳动。他想起了自己流淌的特洛伊王室血脉,想起了那些关于战争与荣耀的传说。若能以智慧统帅万军,百战不殆,那将是何等畅快淋漓的人生!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雅典娜那充满力量与信心的英姿所吸引。
就在帕里斯的心智在权力与智慧的天平间剧烈摇摆之时,第三位女神,阿芙洛狄特,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姿态,轻盈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没有赫拉的威压,也没有雅典娜的锐气。她只是站在那里,周身便仿佛自然流淌着一层柔和而迷人的光晕。她的长袍如晨曦薄雾,勾勒出完美诱人的曲线,金色的卷发披散,散发着令人沉醉的玫瑰与桃金娘的香气。她看着帕里斯,唇边漾开一抹慵懒而深具魔力的微笑,那双如同爱琴海最深处的眼眸,仿佛能映照出人内心最原始的渴望。
“哦,帕里斯,”阿芙洛狄特的声音如同最甜美的蜜糖,又似最勾人的絮语,直接钻进他的心扉,“何必去追寻那沉重如山的权柄,或是那需要浴血奋战的胜利?那些,不过是浮华的表象,终将如云烟消散。”
她微微倾身,一股难以抗拒的魅惑气息将帕里斯完全笼罩。
“看看我,”她的声音愈发低沉,充满诱惑的魔力,“你若将这象征‘至美’的金苹果给予我——爱与美本身,我,阿芙洛狄特,将赐予你人世间最极致的爱情。我将把斯巴达王后,宙斯与勒达之女,全希腊最美的女人——海伦,赋予你的怀抱。她拥有令所有英雄倾倒的容颜,她的爱火将为你一人燃烧。你将拥有她,拥有这世间最令人艳羡的珍宝,品尝那足以让诸神都心生嫉妒的、最炽烈、最完美的爱情。”
海伦!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惊雷,劈入了帕里斯的脑海!关于斯巴达王后那倾国倾城美貌的传说,他早已在牧羊人的篝火旁听闻过无数次。那是所有男人心中可望而不可即的梦幻。拥有海伦?这诱惑,远比空洞的王权或缥缈的胜利,更加具体,更加灼热,更加直击他作为年轻男子最本能的欲望!
权力?智慧?在眼前这具象征着无上魅惑与爱情承诺的女神面前,似乎都失去了色彩。帕里斯仿佛已经看到了海伦那绝世容颜对他展露笑靥,感受到了那温香软玉在怀的极致旖旎。他的理智,他刚刚对权力与智慧产生的一丝动摇,在这排山倒海的情欲诱惑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他的眼神变得迷离,呼吸粗重,眼中只剩下阿芙洛狄特那魅惑众生的笑颜,以及她所描绘的那幅关于海伦的、令人无法抗拒的画卷。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帕里斯颤抖着伸出手,将那枚引发一切纷争的、金光流转的苹果,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坚定地,递向了阿芙洛狄特。
“您……您是最美丽的女神。”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目光痴迷地凝固在爱与美女神的脸上。
阿芙洛狄特笑了,那笑容如同胜利的宣告,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慵懒与满足。她优雅地接过金苹果,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那句“献给最美丽的女神”,仿佛在欣赏自己最得意的战利品。
“聪明的选择,帕里斯。”她的声音如同最甘美的毒药,“记住你的承诺,也记住我的。海伦……将会是你的。”
而在一旁,赫拉与雅典娜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赫拉的眼中燃烧着被冒犯的熊熊怒火与冰冷的恨意,雅典娜的灰眸则锐利如冰锥,充满了被轻视的屈辱与一种“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森然警告。
她们没有再多言,只是深深地、充满怨毒地看了一眼帕里斯和志得意满的阿芙洛狄特,随即转身,身影化作流光,消失在奥林匹斯的方向。
一场席卷神人两界的巨大风暴,就此因一个牧人的选择,正式拉开了血腥的帷幕。
帕里斯手握空拳,站在原地,依旧沉浸在阿芙洛狄特许诺的瑰丽梦境中,尚未完全意识到,他这轻轻一递,将为他的城邦特洛伊,为无数英雄,也为他自己,带来何等毁灭性的命运。
金苹果的归属已然落定。
而特洛伊的劫难,已悄然敲响了命运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