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林中的厮杀声并未持续太久。
孙莽虽勇,但毕竟寡不敌众,在三名黑衣杀手的围攻下,身上很快添了几道伤口,动作也迟缓下来。他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沈默为何会突然“舍身”救他,怒的是这些刺客手段狠辣,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
就在孙莽左支右绌,眼看要被一刀劈中脖颈的刹那——
“咻!”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划破夜空!
紧接着,林中火把大亮,脚步声、甲胄碰撞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包围此地!格杀勿论!”一个洪亮的声音怒吼道,竟是京营副将赵贲的声音!
那三名黑衣杀手见状大惊失色,他们没想到京营的人会来得如此之快,而且显然是早有准备!为首之人当机立断,吹了一声短促的口哨,三人虚晃一招,毫不犹豫地转身就向林子深处遁去,身形极快,显然是精通遁术。
京营士兵如潮水般涌来,一部分去追击黑衣人,大部分则将现场团团围住。
赵贲大步走到场中,看到浑身是血、拄着刀喘息的孙莽,又看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沈默,脸色铁青。
“孙将军!这是怎么回事?!”赵贲扶住摇摇欲坠的孙莽。
孙莽喘着粗气,指着沈默,又指向黑衣人逃跑的方向,急声道:“是……是沈默!还有另外三个刺客!沈默他……他刚才好像替我挡了箭……然后他们就……”他思绪混乱,一时也说不清具体情况。
赵贲眉头紧锁,蹲下身探查沈默的鼻息,极其微弱。他又检查了一下沈默肩头和手臂的弩箭伤口,血流如注,伤势极重。
“还有气,但伤得很重。”赵贲站起身,脸色阴沉得可怕,“立刻抬回去,找最好的军医救治!务必吊住他的性命!”
他下令时,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上面下的命令是格杀勿论,但此刻沈默重伤濒死,还似乎救了孙莽一命,这情况就变得微妙了。留个活口,或许能问出更多东西。
“孙将军,你也受伤了,速回营中医治。此地交由我处理。”赵贲对孙莽说道。
孙莽点了点头,在亲兵(后续赶到的)的搀扶下,踉跄着离去,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巨大的疑惑。
赵贲看着被士兵小心翼翼抬起的沈默,又看了看地上那柄染血的默刃,弯腰将其捡起,入手冰冷沉重。
“沈默啊沈默……你究竟在搞什么鬼?”他低声自语,随即挥手,“收队!严密搜查山林,追捕逃犯!”
……
四海货栈,书房。
墨先生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手指轻轻敲打着窗棂。
金管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先生,野狐林那边……失手了。”
“我知道。”墨先生语气平静,似乎并不意外。
“我们的人回报,京营突然出现,带队的是副将赵贲,像是早有埋伏。孙莽受伤未死,我们的人被迫撤离。沈默……身中两箭,重伤被京营俘获。”金管事汇报着情况,语气带着一丝不安,“先生,沈默落入京营手中,会不会……”
“会不会供出我们?”墨先生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他不会。至少,现在不会。”
“为何?”
“第一,他兄弟苍狼的命,还握在我们手里。第二,他若供出我们,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他死得更快。朝廷不会信一个叛徒的攀咬,只会认为他临死反噬。”墨先生踱步到书案前,拿起那枚原本属于沈默的“墨”字令牌,把玩着,“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沈默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只有活着,才有价值,才有机会。而他现在唯一可能的生机,恰恰在我们这里。”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
“等。”墨先生吐出两个字,“等京营那边的消息。沈默重伤,京营不会立刻杀他,一定会想办法审讯。而我们……需要让他知道,他并没有被抛弃。”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让我们在京营里的人,适当‘关照’一下沈指挥使,别让他轻易死了。另外,把沈默重伤被俘的消息,想办法透露给西山皇陵那边……那个叫苍狼的,应该还在苟延残喘吧?让他知道,他的兄弟为了替他拿解药,落得何等下场。”
金管事心领神会:“是,先生。这既能安抚苍狼,让他心存希望不敢妄动,也能……在沈默心中,再压上一块重重的筹码。”
墨先生满意地点点头:“去吧。记住,沈默现在是一颗重要的棋子,就算成了弃子,也要榨干他最后一点价值。”
……
京营,黑水营驻地,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
沈默被随意地扔在铺着干草的破床上,肩头和手臂上的弩箭已被取出,伤口也被简单包扎,但鲜血依旧不断渗出,染红了粗糙的麻布。他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剧痛和失血让他意识模糊,但他强撑着保持着一丝清明。
苦肉计的第一步成功了。他活了下来,并且是以一种“复杂”的身份活了下来——既是钦犯,又似乎是救了孙莽的“恩人”。这层身份,是他目前唯一的护身符。
牢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锁链的哗啦声。牢门被打开,一名军医在两名持刀士兵的监视下走了进来。
军医检查了一下沈默的伤势,皱了皱眉,换了一次药,又灌了他一碗不知名的汤药。汤药下肚,一股暖流散开,稍微驱散了些许寒意和剧痛,但也带着一股令人昏沉的药力。
沈默没有抵抗,任由药力发作,意识逐渐沉入黑暗。在彻底昏迷前,他感觉到那军医在为他掖被角时,极其隐蔽地在他手心塞入了一个小小的、冰凉坚硬的物体。
是一个蜡丸。
沈默心中一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蜡丸紧紧攥在手心,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一阵刺骨的寒意和伤口的抽痛中醒来。牢房里依旧昏暗,只有高处一个小窗透进些许天光,分辨不出时辰。
他缓缓摊开手掌,那颗小小的蜡丸静静躺在那里。他不动声色地将其捏碎,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勉强看清上面的字迹,只有寥寥数字:
「苍狼已用药,暂安。静候。」
字迹陌生,但传递的信息却让沈默一直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丝。
墨痕的人……动作好快!而且竟然能将手伸进京营大牢!这股潜藏的力量,实在可怕。
这纸条,既是告知他苍狼的情况,安抚他,也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和掌控——我们能知道你的情况,也能掌控你兄弟的生死,你最好乖乖配合。
沈默将纸条塞入口中,咽下。他重新闭上眼睛,开始默默运转内力疗伤。墨先生给的“益气散”药效尚未完全过去,加上军医的汤药,他受损的经脉正在缓慢修复,只是失血过多,依旧虚弱。
他现在需要时间,需要恢复,更需要理清思绪。
京营的突然出现,绝非偶然。是墨痕故意泄露消息,引京营前来,制造混乱,方便灭口和撤离?还是京营本身就在监视四海货栈或者孙莽的动向?
孙莽没死,这符合他的预期。但孙莽会如何向朝廷汇报?他“舍身”救人的举动,又能换来多少转圜的余地?
皇帝楚渊,此刻又是什么态度?
一个个问题在脑海中盘旋。他如同一叶孤舟,漂浮在惊涛骇浪之中,四周皆是迷雾和暗礁。
但他知道,他不能慌,不能乱。每一步,都必须走得极其小心。
他现在是墨痕手中的“弃子”,也是京营手中的“囚犯”,更是皇帝眼中的“叛徒”。
三方势力,他身处漩涡中心。
他要做的,就是在这绝境中,找到那一线生机,找到反击的突破口。
而突破口,或许就在那枚射伤他的弩箭上,在那三个逃走的黑衣人身上,在……这京营大牢之内。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就在这时,牢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不止一人,步伐沉稳,带着官威。
牢门打开,刺眼的光线涌入。沈默眯起眼睛,看到赵贲带着两名亲兵,站在门口,面色冷峻地看着他。
“沈指挥使,”赵贲的声音在狭小的牢房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或者,我该叫你……沈默?”
审讯,要开始了。
沈默缓缓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牵动了伤口,让他额头渗出冷汗。他抬起头,迎向赵贲审视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赵将军,”他开口,声音因伤痛和干渴而沙哑异常,“有何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