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树白闻言时眉梢先是一挑，随即恍然大悟般舒展开，记忆里那间泛着冷白光的录音棚瞬间清晰起来：吸音棉贴满的墙壁上悬着暖黄色小灯，易耀辉站在麦克风前，声线像是浸过温水的大提琴，从《永恒乐土》主题曲的恢弘前奏滑到副歌，每个转音都准得像仪器校准过。
“上次徐卫钟想杀我的时候，你让他来保护我，我就在想，以前在录音棚和他见过。”他顺着记忆的纹路往下说，语气里还带着点当年的惊艳，“当时我就站在调音台旁，调音师跟我说，易阳狂生的声乐技巧很独特，擅长用气声营造氛围，还有他的真假音转换，可以堪称男版‘王菲’。”
说到这儿，他忽然笑了笑：“当时我还在感慨他不仅会写小说，唱歌的技术竟然也是一流，小强这位音乐科班选手在有些方面也不及他。
袁司空突然露出一副暧昧的笑容：“说实话，当初你因为去拜访作曲家好友而见到他时，你有没有对人家有过非分之想？”
林树白憨憨地笑了。
袁司空继续说道：“一般人玩游戏是沉进去就拔不出来，他不一样。”他抬眼看向窗外，“他不管玩多入迷，到了合适的存盘点后，肯定得暂停去健身，晚上十一点前肯定睡觉。而且他玩游戏不跳剧情，连Npc的支线对话都记录下来，你看《永恒乐土》里那些细节，其实就是他拼接融合‘RpG国产三剑’的产物。”
说到这儿，他语气沉了沉：“他自己说过，若没有‘国产三剑’和蜗国的《终极幻想》系列，他就创作不出《永恒乐土》。
他笑着继续说道：“易阳狂生的成功就说明游戏产业并非那个明亮日报记者所谓的电子海洛因，懂得克制自己欲望的人能从游戏中获取充足的养分，催生出一部人人称道的佳作。”
孟星宇突然插话道：“好在去年随着黑猴的成功，人们已经基本消除了对游戏产业的成见，我们国家也终于有了一部可以走向世界的游戏巨作，游戏其实从来就不是海洛因，而是一种文化，更可以说是一种文明，就像罂粟一样，运用得当便是止痛良药，否则便是毒品。”
林树白没接话，只是望着窗外越来越亮堂的天空出神，此刻晨光已微微露出，一句担忧的话语突然出口：“以后还会有多少人被小强迷惑？”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魅绡在他身体里，到底能待多久？”
袁司空没有直接回应，只是说道：“若此前你体内没有汇神丹，小强应该早就不在人世，魅绡一旦选择了新宿主，旧宿主会很快衰竭而亡。不过，路是自己选的，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孟星宇则是说出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任何生物的存续都有因果，人类对于性爱的沉迷是魅绡可以存活的因，也是它能在人类宿体辗转存续的果。至于段旭强……今日的选择已经为他种下了因。”
袁司空打开空间之门，和孟星宇一起穿行离去，但两人方才说出的话语，像根细针，深深扎在林树白的心上。
……
天刚蒙蒙亮时，袁司空家里的阳台已经洒满了晨光，站在阳台上放眼望去，远处的跨江大桥被晨光渲染出模糊的轮廓，江水被朝阳染成橘红。孟星宇手里捏着个蟹黄汤包，咬开小口时，滚烫的汤汁差点烫到舌尖，他连忙吸了口气，抬头看向对面的袁司空。
“空空，你从段旭强身上抽的魅绡，全用在迷谷树上了？”他放下汤包，拿起旁边的热豆浆，吹了吹表面的热气。
袁司空正用银叉叉着块三明治，闻言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你当我傻？魅绡这东西，如今我好不容易拿回来那么些，哪能这么浪费。” 他放下叉子，指尖在空中虚虚画了个圈，像是在回忆什么，“当年青丘全族离开地球之后，这种东西几乎在地球绝迹，没想到如今能以这种方式从人类身上找回来。”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欣喜：“施展昏魅术的时候，我从林树白的记忆里看到段旭强，当时就认定，这小子肯定是魅绡的宿主。”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后来林树白被灵骸榨干能量，一下子急速衰老，我特意让素商制作回春露，就是为了通过他引出段旭强，从他身上得到魅绡，然后用魅绡制成的营养液滋养地书世界的迷谷树，让其迅速催生出魂魄，如今我已得知了荧惑教主的真面目，这的确是意外中的惊喜。”
孟星宇听得直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那你把魅绡放哪儿了？别告诉我你自己当宿主了。”
“怎么可能？”袁司空笑出声，“我有更好的人选，你还记得我仿照徐卫钟制作的那个炉鼎傀儡吗？”
他手指敲了敲桌面，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你想啊，徐卫钟长得不错，肩宽腰窄，监狱里那些耐不住寂寞的，肯定会找他。”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我已经让魅绡在那个傀儡徐卫钟身上形成了母痋。到时候，只要他的狱友对他有想法，不就成了魅绡的养料？”
孟星宇愣了一下，随即竖起了大拇指，“你这安排…… 绝了！既解决了魅绡的养料问题，还能让徐卫钟那家伙‘物尽其用’，简直一箭双雕。”
“那是。” 袁司空拿起一块草莓蛋糕，递到孟星宇面前，“快吃，一会儿我那好兄弟来了，我们还得招待他呢。”
墙上的钟滴答作响，阳光射进客厅，在地板上画出长长的光斑。孟星宇靠在沙发上，他能感觉到袁司空的呼吸比平时快了点，指尖还在悄悄掐着掌心。
十一点二十八分，门铃突然响了。
孟星宇几乎是瞬间消失的，光影在他身上晃了晃，像被风吹散的烟雾，下一秒，客厅里就只剩下袁司空一个人。
袁司空深吸了口气，胸腔里像是揣了只兔子，心跳得飞快。他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蒋云飞站在楼道里，穿着件浅灰色的衬衫，手里提着个竹编水果篮，阳光从楼道窗户照进来，在他头发上洒了层金光。
“飞哥，进来吧。”袁司空拉开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还一脸欣喜地望着这位飞哥，正是他第一次带着孟星宇逛商场时遇见的那位蒋云飞。
蒋云飞笑了笑，眼神像被阳光熨过，温柔得能化开冰。“好久不见，空空。”
袁司空接过水果篮，指尖碰到蒋云飞的手，温温的，和记忆里一样。他低头看了眼篮子里的水果，葡萄、蓝莓、芒果，全是自己爱吃的，甚至连芒果都是切好块装在保鲜盒里的。他心里猛地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眼眶有点发热。
“坐吧。”袁司空把水果篮放在茶几上，指了指对面的沙发，“我泡了茶，你尝尝。”
蒋云飞坐下时，目光正好落在一间被当做灵堂的卧室里。黑白照片挂在墙上，照片里的老妇人笑得慈祥，眼角的皱纹里全是暖意。
“空空，这是你外婆吧？”蒋云飞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照片里的人。
袁司空点点头，拿起茶壶倒了杯茶，茶水是浅碧色的，飘着几片茶叶，香气顺着热气往上飘。“嗯。”他喝了口茶，压下喉咙里的哽咽，“我跟你说过，我不是外婆的亲外孙，可她待我比亲外孙还好。”他顿了顿，眼神飘向照片，“外婆生前总说，想找到她的亲外孙，现在我有线索了，很快就能帮她实现愿望。”
他又倒了杯茶，递到蒋云飞面前，杯沿碰了碰蒋云飞的指尖。“云飞哥哥，你也喝，我喂你？”
蒋云飞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茶水的清甜在舌尖散开，还带着点淡淡的兰花香。“这茶不错，”他放下茶杯，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不像是市面上能买到的。”
“哈哈，要是我说这是神仙茶，你信吗？”袁司空笑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
“有什么不信的？”蒋云飞挑了挑眉，眼尾上挑，带着点孩子气的调皮，“我们都是有异能的人，有凡俗没有的东西，很正常。”他话锋一转，身体往前凑了凑，“说吧，这次约我来，肯定不只是喝茶。”
袁司空的心颤了颤，手指在茶杯壁上摩挲着。“我要办一件大事，想找个人庆祝。”他声音放得很柔，“我朋友不多，这些年能顺利长大，全靠你帮我。”他抬头看向蒋云飞，眼神里带着点试探，“而且你看，你带的水果全是我爱吃的，我从来没跟你说过，可你都知道。我们这两个‘怪物’，是不是心有灵犀？”
蒋云飞看着他，眼神软下来：“是啊，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其实没多少。”
“云飞哥，我带你去个地方。”袁司空突然站起来，手心有点出汗，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他抬手在空中画了个圈，光影突然扭曲起来，像被揉皱的纸，周围的空气变得温热，耳边传来树叶的沙沙声。下一秒，两人就站在了一片树林里，空气里全是草木的清香。
“你看，我现在能任意进行空间穿梭了，不再是以前只会短距离瞬移的小空空了。”袁司空笑着说，可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蒋云飞环顾四周，眼神里闪过一丝怀念。“我记得这个地方，”他说，声音里带着点感慨，“这是你高中春游的地方，也是我们第二次见面的地方。”
袁司空的思绪瞬间被拉回高二那年的春天。
那天阳光特别好，学校组织去郊外爬山，石阶两旁的樱花树开得正盛，花瓣飘落在石阶上，像铺了层粉色的地毯。同学们的笑声在树林里回荡，李明举着相机跑在最前面，还喊着“袁司空，快来看，这里能拍到悬崖！”
袁司空跑过去时，李明正站在悬崖边，半个身子探出去，相机举在胸前。“小心点！” 袁司空刚说完，李明脚下一滑，身体往后倒，相机脱手飞向空中。
千钧一发之际，袁司空只觉得身体一轻，像被风吹了一下，下一秒就站在了李明身边，双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李明的体重压在他身上，他手臂发酸，可还是死死抓着不放。
“你是怪物！”李明突然尖叫起来，声音里全是恐惧，他推开袁司空，跌坐在地上，指着他的鼻子，“你会瞬移！你不是人！”
袁司空站在原地，血液像被冻住了，耳朵里嗡嗡响，他想解释，可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脚步声从树林里传来，沉稳得像敲在心上。袁司空抬头，看到蒋云飞从樱花树后走出来，穿着件白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阳光在他身上洒了层金光。
“你就是这样对待救你一命的人？”蒋云飞走到李明面前，声音冷得像冰。
李明还在尖叫：“他是怪物！他会瞬移！我要告诉全校！”
蒋云飞没说话，只是抬手，一巴掌扇在李明脸上。“啪” 的一声，清脆得在树林里回荡。李明愣住了，随即眼神变得涣散，嘴角开始流口水，嘴里喃喃地说：“魔鬼…… 有魔鬼追我……”
十七岁的袁司空站在旁边，惊讶地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他声音细小，像蚊子叫。
蒋云飞转过身，脸上的温柔全没了，眼神像冰刃，能刺穿人。“只是让他体验一下，他口中的‘怪物’能做什么。”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袁司空从未听过的寒意，“我警告过你，善举未必换来善报。”
“可把他吓疯，会不会太过分了？”袁司空低着头，不敢看蒋云飞的眼睛。
“他活该。”蒋云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如果我不这么做，让他把你会瞬移的事情说出去，你觉得你会怎么样？”他蹲下来，与袁司空平视，“你没看过电影吗？那些有异能的人，会被关在实验室里，抽血，做实验，一辈子都出不来。”
袁司空沉默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些，外婆只告诉他，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异能，却没告诉他，会有这么可怕的后果。他看着蒋云飞的眼睛，里面全是冰冷的现实，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里最后一点侥幸。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袁司空又想起了十岁那年的袁家后院。
那是个夏天，蝉在树上叫得没完没了，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地上画了满地的光斑。他蜷缩在墙角，双臂护着头，后背传来一阵刺痛，邻居家的捣蛋鬼用树枝戳他，树枝上的尖刺划破了他的衣服，扎进皮肤里。
“小废物，连反抗都不敢？”捣蛋鬼的声音像苍蝇一样，在他耳边嗡嗡响，“你爸妈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袁司空咬紧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上周为了躲他的捉弄，用了瞬移，结果被外婆抓个正着。外婆拿着鸡毛掸子打他，边打边哭：“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异能是祸根，不能让别人知道！”
“住手。”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像阵凉风，吹走了夏天的燥热。
袁司空抬头，看到院门口站着个少年，穿着附近中学的校服，蓝色的，洗得有点发白。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了层金边，看不清脸，只觉得很高挑。
“关你什么事？”捣蛋鬼转过身，手里还拿着树枝，脸上满是不屑。
少年没说话，只是轻轻抬了抬手。捣蛋鬼突然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脸色涨成紫红色，手里的树枝“啪”地掉在地上，双手乱挥着，却抓不到任何东西。
“异能者……”袁司空小声惊呼，声音里全是震惊，他从来没见过跟自己一样的人。
少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松开了手，捣蛋鬼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脖子上还留着几道无形的红痕。
“滚。”少年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冷得像冰。
捣蛋鬼连滚带爬地跑了，连树枝都忘了捡。少年走到袁司空面前，蹲下来，与他平视。他的眼睛很亮，像装着星星，却又带着点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锐利。
“你也是异能者？”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袁司空点点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听着，” 少年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像春风拂过湖面，“拥有异能不是你的错，但你必须学会保护自己。”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复杂，“这个世界不会善待与众不同的人，隐藏是为了活下去，但不是让你任人欺负。”
“我外婆说，不能让别人知道……”袁司空的声音很小，带着点委屈。
少年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温温的。“你外婆说得对，但也不全对。”他站起身，阳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下次有人欺负你，就反击，用普通人的方式。比如，打回去。”
“你刚才用异能教训了他，他会不会……”袁司空想说出自己的担忧，但立刻被眼前的少年打断。
“他很快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少年面无表情地说道，语气冷静得让人发颤。
袁司空看着少年的背影，直到那道蓝色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慢慢站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那里还留着少年的温度，像颗种子，在他心里发了芽。
树林里的风又吹了过来，带着草木的清香，袁司空猛地回过神，看到蒋云飞还站在原地，眼神里满是怀念。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疼。他多想一直活在回忆里，可残酷的真相却像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喘不过气。
“云飞哥，”袁司空的声音有点发颤，“我们……再走走吧。”
蒋云飞点点头，跟着袁司空往树林深处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画了满地的碎金，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像极了当年那个夏天，两个拥有异能的少年，在无人的后院里，许下的那个关于“守护”的约定。
只是，袁司空知道，有些东西，早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