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夜，霓虹依旧，却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越来越厚重的阴霾之下。街头巷尾关于扫黑风暴的议论从未停止，但比起之前的惶恐与猜疑，如今更多了几分压抑的紧张和等待最终审判的窒息感。张志强落网、李玥被严密保护、西郊安全屋遭袭、李四海邻市赌场被捣毁、林岚公开财产回击谣言、记者周彤在临州遇险……一连串的事件如同疾风骤雨，不断冲击着这座城市看似坚固的权力与利益结构。
处在风暴最中心的王建军，感觉自己正坐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深夜，他独自一人坐在自家别墅那间隔音绝佳、从不待客的书房里，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昏暗的台灯照亮了他面前宽大的红木书桌，以及他毫无血色的脸。
书房里弥漫着雪茄燃烧后留下的浓烈气息，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王建军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和绝望。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份加密的财务报告——这是他多年来的“秘密账簿”电子版的一部分。里面的数字曾经代表着权力、财富和令人眩晕的成就感，如今却如同一个个张开的血盆大口，要将他彻底吞噬。
高明远的电话在两个小时前打来过，用的是加密线路，声音嘶哑而急促，完全没有了往日“儒商”的从容。
“王市长，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张志强那个废物扛不住，李四海那条疯狗也折了！李玥那个丫头片子被他们藏得严严实实，苏媚那个贱人失踪了，十有八九投靠了督导组！周彤那个记者虽然没得手，但也打草惊蛇了！”高明远的声音里充满了濒临绝境的疯狂，“陈阳和林岚现在是铁了心要挖到底！我们不能再被动挨打了！”
王建军何尝不知道？督导组进驻以来，他表面上积极配合，暗地里使尽浑身解数，拉拢、分化、施压、造谣、甚至不惜动用暴力，但都被陈阳和林岚一一化解。对方的决心、能力和来自更高层的支持，远超他的预估。尤其是林岚公开财产那一步，简直是神来之笔，不仅彻底洗清了她自己，更将他和高明远置于了更卑鄙、更被动的境地。
“高总，现在还能怎么办？”王建军的声音干涩，“硬的，李四海试过了，结果你也看到了。软的，谣言我们也放了，不但没用，反而帮林岚立了威。督导组现在盯我盯得死死的，我连正常的工作都受到干扰，省里的一些老关系，现在也开始含糊其辞，不肯接电话了！”
“所以，我们必须开辟新的‘战线’！”高明远恶狠狠地说，“正面扛不住，就从侧面迂回！督导组再厉害，也是外来和尚，他们需要地方配合，更需要上层的支持！张劲松是陈阳的老战友，铁板一块，动不了。但省厅、省里其他系统，难道就铁板一块？就没人对陈阳这种‘刮地三尺’的搞法有意见？就没人担心这把火烧得太旺，会殃及池鱼？”
王建军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
“省公安厅，除了张劲松，还有别的领导。”高明远压低声音，透着一股阴险，“我收到消息，省厅党委副书记、常务副厅长刘明涛，对张劲松最近频繁调动警力、尤其是跨市用警支持督导组的做法，有些不同看法。他认为这打乱了省厅的正常工作部署，也容易引发地方上的不满情绪。而且，刘明涛明年就到点了，退休前，总想再‘进步’一点，或者，给子女后代多铺点路……”
王建军立刻明白了高明远的意图。这是要绕过张劲松，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制衡张劲松，在省厅层面给督导组制造阻力！如果能拉拢或者影响刘明涛，哪怕只是让他对督导组的工作“适当保留意见”、“按部就班地走程序”，或者在关键的人事、资源调配问题上“慎重考虑”，都足以大大延缓督导组的推进速度，为他们争取到宝贵的喘息、销毁证据、甚至反扑的时间！
“刘明涛……这个人我接触过几次，表面原则性很强，但听说他儿子在深圳搞金融投资，前两年好像亏了不少……”王建军沉吟着，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抓住对方的弱点，投其所好，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
“对！这就是突破口！”高明远声音急促，“我们不能直接送钱，太扎眼，也容易留下把柄。但是，我们可以送‘未来’！送‘希望’！”
“具体怎么做？”
“我在深圳有一家做新能源电池材料的科技公司，叫‘鹏程新材料’，规模不大，但技术有亮点，正在筹备科创板上市，前景被不少机构看好。”高明远快速说道，“我可以把这家公司的一部分‘原始股’，以‘代持’或者‘期权’的隐秘方式，送给刘明涛的儿子。不需要他现在出钱，只要他‘帮忙’在关键时候说几句话，或者在某些程序上‘行个方便’，等公司一上市，这些股份的价值可能就是几百万、上千万！而且这是‘投资未来’，就算查，也比直接收钱隐蔽得多！”
王建军听得心惊肉跳，同时也感到一阵寒意。高明远这是要把刘明涛也拖下水，绑上他的战车！这步棋险到了极点，但似乎也是目前唯一可能奏效的“奇招”。如果能成功，哪怕刘明涛不完全倒向他们，只是表现出些许“暧昧”或“迟疑”，都可能对督导组形成牵制。
“风险太大了……万一刘明涛不吃这套，或者反过来举报……”王建军仍有顾虑。
“顾不了那么多了！”高明远打断他，“现在是什么时候？生死存亡！不搏一把，就是坐以待毙！王市长，别忘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船翻了，谁也跑不了！这件事，需要你出面牵线搭桥，你毕竟在省里工作过，有老关系，由你去‘不经意’地透个风，牵个线，比我自己冒然去找，要自然得多，也安全得多。”
王建军沉默良久，书房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他知道高明远说的是事实，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拼死一搏，要么等着被督导组各个击破，押上审判台。
“……好吧。”王建军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来想办法接触。但怎么确保‘股份’的隐秘性和安全性？”
“这个你放心，我会让最专业的财务和法律团队来处理，通过离岸公司、信托、代持协议等多层架构，确保表面上与刘明涛父子毫无关系。只要他儿子签几个字，未来就有享不尽的财富。”高明远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语气稍缓，“王市长，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成了，我们或许还能翻盘；败了……也不会有更坏的结果了。”
结束通话后，王建军枯坐了许久。他走到书房的保险柜前，输入密码，从里面取出几份泛黄的文件和几张老照片。那是他早年在省计委工作时，与当时还是处级干部的刘明涛等人一起出差、学习的合影，以及一些工作往来文件的复印件。他需要找到一个合理且不引人注目的理由，重新与刘明涛建立联系。
几天后，一个看似偶然的机会被“创造”出来。王建军通过一位早已退休、但人脉尚存的老领导，得知省里近期要组织一个关于“优化营商环境与法治保障”的小型高层研讨会，刘明涛作为省公安厅代表之一将会出席。而王建军，则以“分管城建招商、有实践经验”的江城市领导身份，也被安排了一个发言名额。
研讨会当天，气氛严肃而正式。王建军精心准备了发言稿，在谈到“保护企业家合法权益，区分经济纠纷与刑事犯罪”时，措辞谨慎但意味深长。会议间隙休息时，他“恰好”与刘明涛在茶水间相遇。
“刘厅长，好久不见。”王建军端着茶杯，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老同事重逢的感慨笑容，“上次见您，还是三年前省里的政法工作会议吧？您风采依旧啊。”
刘明涛年近六十，身材保持得不错，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合体的藏青色夹克，有种不怒自威的官员气度。他看了看王建军，微微点头，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王市长，客气了。最近江城那边，压力不小吧？”
“唉，是啊。”王建军立刻露出一副忧心忡忡又尽职尽责的模样，“扫黑除恶是中央部署，必须坚决执行。我们江城坚决拥护，也全力配合督导组工作。就是有时候……下面一些同志反映，尺度把握、办案节奏上，可能还需要更多考虑地方实际情况和经济发展大局，毕竟稳字当头嘛。”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刘明涛的反应。
刘明涛喝了口茶，不置可否：“督导组有督导组的职责和权限。地方有地方的难处。张劲松副厅长那边，不是一直在协调吗？”
“张副厅长自然是支持的。”王建军叹了口气，压低了些声音，“就是有时候，感觉省厅内部，对如何支持、支持到什么程度，可能也有些……不同的声音？当然，这都是我瞎猜的。主要是最近我们江城一些正常的经济活动，也多少受到了影响，企业家人心惶惶，我们做具体工作的，很难办啊。”
刘明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舒展开，语气平淡：“依法办事，保护合法，打击非法，这个原则是不变的。具体工作中有困难，可以按程序反映。”
“那是，那是。”王建军见好就收，知道第一次接触不能太过露骨。他话锋一转，仿佛闲聊般说道：“对了，刘厅长，前阵子我去深圳出差，偶然听说您家公子好像在那边发展？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提到儿子，刘明涛的眼神稍微柔和了一丝，但警惕性依然很高：“年轻人，在外面闯荡，不容易。”
“是啊，现在经济大环境复杂，创业投资风险高。”王建军顺着话题，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我有个朋友，在深圳搞了一家新能源材料的公司，叫‘鹏程新材料’，技术很不错，正准备上市。他那边好像缺一些有远见的战略投资者，不是单纯投钱，更是看好未来发展，做长期伙伴。我觉得这种模式挺适合有眼光、又想为子女铺一条稳健道路的家庭。不知道刘厅长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纯粹是商业信息分享，我觉得机会难得。”
刘明涛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目光如电，扫了王建军一眼。那一眼似乎要将王建军彻底看透。王建军心头一紧，但脸上依旧维持着诚恳而略带讨好的笑容。
沉默了几秒钟，就在王建军以为对方会断然拒绝甚至拂袖而去时，刘明涛却只是淡淡地说：“哦？是吗。现在骗子多，各种投资陷阱也不少。年轻人做事，还是稳妥些好。”
没有明确拒绝，甚至没有表现出反感，只是提醒“谨慎”。这对于刘明涛这种级别的干部来说，已经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态度了。
王建军心中狂跳，知道有戏！他连忙点头：“刘厅长提醒得对，是我多嘴了。不过我那朋友确实很靠谱，公司资质、技术专利都是实实在在的。这样，我回头让我朋友那边整理一份不涉及核心机密的概况材料，托人给您带过去，您有空就当个参考，绝对没有其他意思。令公子要是真有兴趣，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接触、判断，咱们老一辈，也就是提供个信息渠道。”
刘明涛未置可否，既没答应，也没说不要，只是看了看手表：“休息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好的好的，刘厅长您先请。”王建军连忙侧身让开，姿态放得很低。
看着刘明涛挺直背影走进会场，王建军长舒一口气，后背已经湿了一片。他知道，饵已经抛出去了，鱼是否咬钩，还需要时间和更精心的运作。但至少，门没有被完全关上。高明远的“股份”拉拢计划，迈出了最关键、也最危险的第一步。
然而，王建军和刘明涛都不知道的是，他们这番看似隐秘的茶水间“偶遇”和对话，已经被督导组通过特殊渠道掌握。陈阳在接到报告后，眼神冰冷。
“果然，开始向省厅伸手了。”他对身旁的林岚和刚刚从省城赶回来汇报赌场案进展的赵刚说道，“‘鹏程新材料’……立刻查清楚这家公司的背景、股权结构，尤其是与高明远、龙兴集团的关联！同时，加强对刘明涛同志的侧面了解和工作观察。我们的对手，正在做垂死挣扎，企图把水搅浑，甚至把更多的人拖下水。我们必须加快速度，在他们形成新的保护层之前，给予致命一击！”
棋局已至中盘，厮杀进入最惨烈的阶段。一方企图构筑最后的防线，另一方则要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直捣黄龙。王建军的“拉拢”，非但没有带来转机，反而可能成为加速其覆灭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