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白府朱漆大门前,气氛却微妙得紧。
贺兰辞一改赌坊中的妖娆魅惑,今日竟穿了身颇为清雅的藕荷色襦裙,发间也只簪了支简单的玉簪,淡紫色的眼眸含羞带怯地望着眼前人,盈盈一拜:“兰辞见过白公子。”
穆歌站在一旁,强忍着嘴角抽搐的冲动。他万没想到,贺兰辞那“微不足道的小忙”,竟是逼他做媒,将她引见给白岳轼!原来她口中那“无人不知”的心上人,竟是自家好友。
“姑、姑娘客气了。”白岳轼俊朗的脸上笑容僵硬,手脚似乎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与平日里的从容判若两人。
穆歌凑近他耳边,用气声低语,眼中满是戏谑:“你怎么招惹上这位‘鬼见愁’的?看这架势,像是非你不嫁了?”
白岳轼维持着脸上那快要支离破碎的温雅笑容,嘴角肌肉微微抽搐,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声音回道:“快别说了!七日前在西市口,有个地痞欺辱一个卖荷包的瞎眼老妪,我不过顺手管了桩闲事,将那混混打发了。谁知她当时就在旁边茶楼上看热闹!自那之后便像认准了我似的,甩都甩不掉!穆歌你害我!”
“你们二人在低语些什么?”贺兰辞已端着一盏沏好的香茶,袅袅娜娜地走到白岳轼面前,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公子请用茶。清晨露重,饮杯热茶暖暖身子。”
“有劳姑娘了,在、在下还要赶着上朝,实在无暇饮茶了,姑娘不必如此操劳。”白岳轼连连摆手,求救的目光投向穆歌。
穆歌忍住笑,清了清嗓子:“兰辞姑娘,你答应我的事…”
“穆公子放心,”贺兰辞目光仍黏在白岳轼身上,语气却十分干脆,“我既答应了你,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这才将注意力稍稍转移,详细说明了万罗赌坊近期的资金流向、几位神秘常客的特征,以及她所知的坊内人员构成。穆歌仔细听着,与她一来一往间,确认了她确实如东城千念所言,并非凡人,且在凡间孤身一人。
问询既毕,穆歌眼看时辰差不多,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忽然对白岳轼道:“白兄,今日上朝我独自前去便可。赌坊之事既已问明,就不劳你相伴了。你与兰辞姑娘…嗯,多聊聊。”他特意加重了“多聊聊”三字,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一直抱臂看戏、银发粉瞳格外显眼的东城千念,“千念,你…嗯,也留下,陪陪白兄。”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穆歌转身便溜,衣袂翻飞间,只留下一个带着窃笑的背影。
白岳轼僵在原地,看着贺兰辞又递过来的茶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觉得如坐针毡。
“公子不必拘谨,”贺兰辞掩口轻笑,笑容纯净甜美,与昨夜那泼辣凶狠的模样判若两人,“兰辞虽倾慕公子,却深知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断不会强人所难的。”
“姑娘言重了,”白岳轼连忙拱手,额角渗出细汗,“姑娘天生丽质,婀娜多姿,是在下…在下愚钝,实在配不上姑娘厚爱。”他搜肠刮肚地想词拒绝。
“公子过谦了。”贺兰辞向前微倾身体,淡紫色的眼眸深情款款,“兰辞在这京城多年,从未见过似公子这般…英勇正直又丰神俊朗之人,实在…情难自禁。”她声音越来越低,脸颊适时的飞起两抹红晕。
白岳轼如被火燎般猛地站起身,后退一步,郑重揖手:“多、多谢姑娘抬爱!只是…只是如今国事繁忙,边境不宁,在下实在无心考虑终身大事!还、还请姑娘见谅!”他几乎要把“我不想成亲”刻在脸上了。
“无妨的,”贺兰辞似乎毫不在意他的推拒,纤指拈起茶杯,轻抿一口,眼波流转,“我又未曾逼公子立刻娶我,不过是…想与公子多相识相知一番。恰巧今日穆公子遂了我的心愿,带我来见了你。”她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白岳轼暗暗松了口气,低声念叨,只觉得比应付朝堂上的老狐狸还累。
一旁,东城千念始终未发一言,慵懒地倚着廊柱,目光却时不时落在贺兰辞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与玩味。
当贺兰辞察觉到他的视线,不善地瞪回来时,他便慢悠悠地闭上那双妖异的粉瞳,哗啦一声展开不知从何处摸出的折扇,优哉游哉地扇着风,一副“我只是在看风景”的模样。
“喂,那边那个银头发的,”贺兰辞终于忍不住,将炮火转向他,“你为何总是这般瞧我?莫非…也被本姑娘迷住了不成?”她语气带着挑衅。
东城千念眼也未睁,声音懒洋洋的:“本尊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好奇?该好奇的是我才对!”贺兰辞放下茶杯,双手叉腰,“瞧你身手不凡,气质…嗯,古怪,定是四族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吧?不如你先坦白交代你的身份,我们再接着聊?”
“本尊身份特殊,无可奉告。”东城千念一口回绝。
“四族?”一旁的白岳轼终于捕捉到关键词,一脸茫然地插话,“什么四族?穆歌从未与我提过。”
东城千念终于睁开眼,粉瞳瞥向白岳轼,语气平淡无波:“他竟未曾告诉你?神、魔、妖、鬼,谓之四界。”他目光转向瞬间僵住的贺兰辞,唇角勾起恶趣味的弧度,“而你眼前这位对你情深意重的贺兰辞姑娘,便是鬼族之人。”
“你——!!”贺兰辞猛地跳起来,俏脸涨得通红,刚才的温柔娴静荡然无存,眼看就要破口大骂,却瞥见一旁白岳轼惊愕的神情,硬生生将怒火压了下去,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不提这个能死吗?!”
“白兄心胸开阔,不会在意你这点身份。”东城千念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戳心,“收敛好你的脾气便是。”
“我脾气如何?!总比你阴阳怪气、藏头露尾要好得多!”贺兰辞气得跺脚。
“贺姑娘莫要动气,”白岳轼虽然震惊,但见贺兰辞如此模样,反而生出几分安抚之心,“东城兄他…性格确实如此,并无恶意。”他对鬼族之事似乎接受得异常迅速。
听到白岳轼为自己说话,贺兰辞瞬间收敛了所有戾气,变脸般恢复了那副温柔似水的模样,只是看向东城千念的眼神里依旧飞着小刀子:“白公子莫怪,是兰辞失态了。”
她柔声道,重新为他斟茶,“公子,请用茶。”仿佛刚才那个差点掀桌的鬼族女子只是幻觉。
白岳轼看着眼前再度递来的茶杯,又瞥了瞥旁边扇着扇子、一脸“与我无关”的东城千念,心中唯有苦笑:穆歌啊穆歌,你可是给我留下个好烂摊子!这处境,当真比先生考校功课还要尴尬万分!
而始作俑者穆歌,此刻正走在入宫的路上,莫名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暗想:定是白兄在“感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