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号”歪斜地深陷在肯特山麓的泥土与断木之中，船体不时迸发出细小的电火花和嘶嘶的漏气声。窗外，越来越多的火把如同移动的星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低沉而充满警惕的蒙古语吆喝声此起彼伏，弓弦拉紧的吱嘎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保持镇定，不要做出任何挑衅动作！”卓娜急促地低声提醒，她的额头渗出汗珠，“我们现在是闯入圣地的‘天外邪魔’，任何过激行为都可能让他们立刻攻击。”
“护盾完全失效，武器系统离线，引擎熄火……我们现在是困在铁棺材里了。”白灵飞快地检查着控制台，每一项读数都让人绝望。
巨石紧握着他的脉冲步枪，但枪口低垂：“数量太多了，而且……他们只是保卫家园的古代战士。”即使是身经百战的他，也对向这些十三世纪的蒙古士兵开火有着本能的抗拒。
卫鑫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剧烈的心跳。他的目光扫过窗外那些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坚毅和警惕的面孔，最终停留在为首的一名军官身上——那人骑着高大的黑马，铠甲精良，眼神锐利如鹰，正是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札兰达！
“是他……”卫鑫心一沉。札兰达的傲慢与敌意他们是见识过的，此刻落在他的手里，情况极其不妙。
札兰达挥了挥手，一队士兵小心翼翼地靠近舰船，用长矛试探性地敲击着船壳，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他们对着那光滑冰冷的金属啧啧称奇，又充满畏惧。
“里面的人！出来！”札兰达用生硬的汉语喊道，显然他记得上次与耶律楚材冲突时卫鑫他们使用的是汉语，“放下武器，长生天或许会给你们一个说话的机会！”
出去是唯一的选择。困在船里只有死路一条。
卫鑫看了看同伴，低声道：“放下武器，举起手，慢慢出去。卓娜，你来沟通，尽量恭敬，强调我们没有恶意，是……是迷路的旅人，遭遇了天灾。”他临时编造了一个蹩脚的理由，但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超前的解释都可能更糟。
舱门艰难地滑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卫鑫四人高举双手，缓慢地走出舰船。卡尔队长和三名特工也紧随其后，同样放下了武器，但他们的现代作战服和冷峻的气质与卫鑫等人的科考制服形成了鲜明对比，引得周围的士兵一阵骚动。
札兰达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他们每一个人，在卓娜典型的蒙古特征上停留了片刻，又看向造型奇特的“时序号”，最后定格在卫鑫身上。
“迷路的旅人？”札兰达冷笑一声，用马鞭指着“时序号”，“骑着这样的‘铁鸟’迷路？你们当我是三岁的羔羊吗？说！你们是不是宋国或者金国派来的细作？用了什么妖法造出这怪物？”
“尊贵的将军，”卓娜上前一步，按照古老的礼仪躬身，用流利的蒙古语回答，“我们绝非您的敌人，也来自并非宋或金。我们来自……极远之地，远超您的想象。我们的坐骑……确实非凡，但并非妖法，只是您所不了解的技艺。我们遭遇了天空中的风暴才坠落于此，绝无冒犯圣地和伟大大汗之意。”
札兰达眯起眼睛，显然不完全相信，但卓娜流利的蒙古语和恭敬的态度似乎稍稍缓和了一点他的敌意。“极远之地？比西方花剌子模还要远吗？”
“远得多，将军。”卓娜诚恳地说。
“搜他们的身！检查那铁鸟！”札兰达下令。
士兵们上前，仔细搜查了他们每一个人。卫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们携带的某些未来小物件引发更大的麻烦。幸运的是，大部分关键设备都在舰船里。士兵们拿走了他们腰间的多功能工具刀和一些能量棒，对这些奇怪的东西议论纷纷。
进入舰船搜查的士兵很快惊慌地跑了出来，对着札兰达比划着，描述着里面发光的屏幕和奇异的装置。札兰达的脸色更加惊疑不定。
“把他们全部绑起来！带走关押！这铁鸟……派重兵看守，任何人不得靠近，等禀报了大汗再做定夺！”札兰达最终决定谨慎处理。毕竟，能驾驭“铁鸟”的人，或许真与长生天有关，贸然杀死可能会引来灾祸。
卫鑫等人被用牛皮绳捆住了手腕，连成一串，在骑兵的押送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远处的军营。卡尔队长和他的特工们试图保持冷静，但眼神中充满了屈辱和担忧。
他们被关进一个守卫森严的营地里一个巨大的木笼中，如同罕见的野兽。笼外火光通明，士兵们来回巡逻，目光几乎不离开他们。
“情况糟透了。”白灵靠着木栏滑坐下来，声音带着哭腔，“船丢了，我们被俘了，任务彻底失败……”
“还没到最后关头。”卫鑫努力保持镇定，他摸了摸怀里——那枚小小的、来自耶律楚材的铜筒还在贴身口袋里，没被搜走。“札兰达说要禀报大汗……这意味着我们还有机会。”
“成吉思汗？”卓娜一惊，“他会在乎我们这几个来历不明的‘细作’吗？”
“别忘了耶律楚材，”卫鑫压低声音，“他是大汗信任的顾问。如果他能知道我们在这里……”
“怎么通知他？我们连笼子都出不去。”巨石挫败地捶了一下木栏。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一个穿着萨满服饰、脸上涂着油彩的老人在一个小童的陪伴下，来到笼边，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士兵们对他颇为尊敬，没有阻拦。
老萨满的目光逐一扫过他们，最后停留在卫鑫身上。他叽里咕噜地对小童说了几句。小童怯生生地用不太熟练的汉语问道：“翁噶（爷爷）问……你们……是不是……从‘星星的裂缝’里来的？是不是带来了……‘铁鸟’的怒火？”
卫鑫心中一动！星星的裂缝？难道是指时空跳跃的现象？
他尽量温和地回答：“尊敬的萨满，我们确实穿越了很远的距离而来。那‘铁鸟’是我们的坐骑，它并非带来怒火，而是……被天空中的恶灵所伤。”他尝试用对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清道夫”的攻击。
老萨满听小童翻译后，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敬畏。他喃喃自语了几句，又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几块骨头，扔在地上查看起来（占卜）。
看了半晌，他脸色变得严肃，对士兵头领说了几句话。士兵头领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老萨满又通过小童对卫鑫说：“翁噶说……你们身上有‘过去’和‘未来’的气味……很混乱。但‘铁鸟’坠落时，他看到了黑色的‘敖包其’（恶魔之灵）在天空闪现。他说……大汗应该知道这件事。”
说完，老萨满带着小童转身离开了。
“他好像……在帮我们？”白灵不确定地说。
“也许他只是基于他的信仰和看到的现象做出了判断。”卫鑫沉吟道，“但这是一个机会。我们必须想办法让消息传到耶律楚材或者大汗那里。”
机会比预想的来得快。第二天中午，营地外传来喧哗声。一队更加精锐的骑兵簇拥着几个文官模样的人到来。为首的，正是一身契丹长袍、面容清癯的耶律楚材！
耶律楚材显然是听闻了“天降铁鸟”的奇闻特地赶来的。他与札兰达交谈了几句，札兰达虽然脸色不豫，但还是带着他来到了关押卫鑫等人的木笼前。
耶律楚材的目光与卫鑫相遇的瞬间，卫鑫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和更深沉的思索。他显然认出了他们。
“就是这些人？”耶律楚材平静地问札兰达。
“是的，国师。他们形迹可疑，乘坐妖物，言语不通……”札兰达汇报着。
耶律楚材抬手打断了他，他走到笼前，仔细打量着“时序号”坠落的方向，又看了看卫鑫等人，最后目光落在卫鑫脸上，用汉语缓缓问道：“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们似乎……并非初识。这一次，你们带来的又是‘拯救’，还是……‘灾难’？”
卫鑫迎着他的目光，坦然回答：“耶律先生，我们带来了警告。关于天空的裂缝，以及追逐我们的黑色恶魔之灵。它威胁的不仅仅是我们，也可能是这片土地。”
耶律楚材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沉默了片刻，对札兰达说：“将军，这些人和大汗正在追查的一件隐秘之事有关。我需要单独询问他们。”
札兰达显然不愿放人：“国师，这……”
“这是大汗的旨意。”耶律楚材的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札兰达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挥手让士兵打开了笼门。
卫鑫四人连同卡尔队长等特工被带到了耶律楚材的帐篷里。
一进帐篷，耶律楚材屏退左右，只剩下他们。
“你们比预定的时间来得更晚，而且……方式如此惊人。”耶律楚材直接说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所说的恶魔之灵是何物？”
卫鑫简要解释了“清道夫”的存在、它的危险性以及它可能被未来科技能量吸引的特性。
耶律楚材听完，久久不语，手指掐算着，似乎在推演什么。
“星象早已紊乱，”他最终叹息道，“看来劫数并非源自地下，而是来自天外。你们可知，那黑色恶灵的出现，并非第一次？”
卫鑫等人一惊。
“大约三日前，”耶律楚材沉声道，“北方的夜空也曾短暂撕裂，有黑紫色的异光闪现，伴有雷鸣，随后消失。牧民中已有流言，称是长生天发怒。”
三日前？那不正是他们刚刚返回3460年，而“潜行者”号出发前往公元前978年的时候吗？难道那个“清道夫”的活动范围如此之广，能在时间流中任意穿梭，同时在不同时代出现？
一股寒意爬上所有人的脊背。
这个敌人，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诡异和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