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彻底笼罩下来,老宅的灯光暖融融的,像一块融化的蜜糖。堂屋的八仙桌上摆好了饭菜,热气腾腾的,香气顺着晚风飘进二楼房间,勾得温景然肚子直叫。
她跟着陆星辞下楼时,奶奶正端着最后一碗汤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点油渍,脸上却笑开了花:“快坐快坐,刚出锅的,热乎着呢,小沅。”
桌上摆着两菜一汤。一盘是金灿灿的炒蛋,里面混着红彤彤的块块,油光锃亮,看着就很有食欲;另一盘是清炒时蔬,绿油油的,应该是院子里种的青菜;中间是一碗蛋花汤,里面飘着些深紫色的丝状物,看着有些奇特。
温景然在桌边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盘红黄色的菜上。
红色的……蛋?
她活了十几年,吃过蒸蛋、煮蛋、煎蛋,从未见过这种红得发亮的蛋。那红色的块块看着像某种果实,却又切得方方正正,和蛋混在一起炒,颜色鲜艳得有些扎眼。
在她的认知里,祭品或者某些特殊仪式上的食物,才会用如此鲜亮的颜色。这该不会是……某种她不懂的习俗吧?
她悄悄抿了抿唇,拿起筷子,却迟迟没有落下。指尖捏着竹筷,不自觉地摆出了标准的握法——食指略弯,中指抵在筷身,这是温家教的规矩,说是“食不言,寝不语”之外,最能体现家风的细节。
“这是番茄炒蛋,我奶奶的拿手菜,你尝尝。”陆星辞看出她的犹豫,直接夹了一筷子红黄色的菜,放进她碗里,“番茄是甜的,跟蛋一起炒,可好吃了。”
温景然看着碗里的番茄炒蛋,心里更犯嘀咕了。番茄?这名字她从未听过。他夹给自己,是让自己先“献祭”吗?
奶奶也看出了她的局促,笑着往她碗里舀了勺汤:“这是紫菜蛋花汤,紫菜是海里长的,补碘的。孩子,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多吃点,看你瘦的,风一吹都要倒了,小沅。”
汤里的紫菜滑溜溜的,她用筷子夹了几次都没夹住,反而溅起了几滴汤。她有些尴尬,刚想改用勺子,奶奶已经递过一个白瓷勺:“用勺舀,方便,小沅。”
“谢谢奶奶。”她接过勺子,声音软软的。
“谢啥,快吃,小沅。”奶奶又给她夹了些青菜,“多吃点素的,清清口。”
温景然看着碗里堆起的饭菜,心里暖暖的,却还是没动那筷子番茄炒蛋。她偷偷抬眼,看到陆星辞正吃得香,一口饭一口菜,嘴角还沾了点蛋沫,浑然不觉。奶奶也在慢慢吃着,时不时给陆星辞夹菜,唠叨着“慢点吃”“别噎着”。
这场景太过日常,太过温馨,让她忽然觉得自己的顾虑有些可笑。
或许,这真的只是一道普通的菜。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筷子,夹起一小块番茄,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酸甜的汁水瞬间在口腔里爆开,带着微微的果酸,一点也不腻。她愣了一下,又夹起一块炒蛋,蛋香混合着番茄的酸甜,口感滑嫩,比她吃过的任何炒蛋都要爽口。
“好吃吧?”陆星辞注意到她的表情,笑着问。
温景然用力点头,眼睛都亮了起来。她又夹了一大筷子,连带着米饭一起扒进嘴里,吃得脸颊鼓鼓的,像只满足的小仓鼠。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小沅。”奶奶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又往她碗里添了些,“不够锅里还有,管够。”
“谢谢奶奶。”温景然含糊地说,嘴里塞满了饭菜,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她握着筷子的手渐渐放松下来,虽然还是习惯性地保持着标准姿势,却不再像刚才那样僵硬。奶奶的唠叨像春日的细雨,陆星辞偶尔的玩笑像午后的阳光,还有这桌饭菜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名为“家”的味道。
她想起温家的餐桌,总是规矩森严,父亲坐在主位,母亲和他们兄弟几个分坐两侧,吃饭时几乎听不到说话声,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那时的饭菜很精致,却总带着一丝疏离,不像现在这样,简单的两菜一汤,却吃得人心里发烫。
汤里的紫菜滑滑的,她终于学会用勺子舀着吃,每一口都带着淡淡的海鲜味。青菜很新鲜,带着泥土的清香。番茄炒蛋更是下饭,她不知不觉就吃了两碗饭,肚子都圆滚滚的了。
“吃饱了,小沅?”奶奶看着她放下筷子,笑着递过一张纸巾,“擦擦嘴。”
温景然接过纸巾,学着陆星辞的样子擦了擦嘴角,脸颊有些发烫。她还是第一次在别人家吃这么多,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奶奶做的饭太好吃了。”她由衷地说。
“好吃就多住几天,奶奶天天给你做,小沅。”奶奶笑得眉眼弯弯,“星辞这孩子笨,做饭只会煮面条,哪有我这手艺。”
陆星辞在一旁假装委屈:“奶奶,您怎么总说我坏话。”
“本来就是。”奶奶瞪了他一眼,眼里却满是笑意。
温景然看着他们斗嘴,嘴角忍不住也跟着上扬。灯光落在他们脸上,柔和得像一幅画。
她忽然觉得,“苏清沅”这个名字,似乎也没有那么难接受了。
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她是温景然,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她可以只是苏清沅,一个能安安稳稳吃饭、被人关心的普通女孩。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很安心。
陆星辞起身收拾碗筷,奶奶拉着她坐在藤椅上说话,问她喜欢吃什么,明天给她做,小沅。她认真地听着,偶尔应一声,心里的排斥和不安,像被这暖融融的灯光融化了,一点点消散在晚风里。
或许,以苏清沅的身份活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此刻的她,是真的感受到了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