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的吊瓶滴答作响,冰凉的药液顺着输液管缓缓流入血管,在手腕处留下细微的凉意。温景然靠在蓝色的折叠椅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高烧退去后,额头的灼烫感消散不少,腹部那阵几乎要将人撕裂的绞痛也缓和成了隐隐的坠感。
陆星辞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速写本,炭笔在纸上沙沙游走。阳光透过诊所的玻璃窗斜切进来,落在他柔软的发梢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连他微垂的睫毛都染上了浅淡的光晕。画纸上,正是温景然此刻的模样——眉眼轻阖,唇角微抿,透着病后的脆弱,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医生说你是旧伤发炎引起的感染发烧,得连续挂三天水消炎。”陆星辞放下画笔,抬头看向温景然,眉梢还带着一丝未散的后怕,“幸好你给我打电话了,刚才量体温时都快到三十九度了,再晚点说不定要烧出别的问题。”
温景然的脸颊微微发烫,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她还记得刚才疼得浑身发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清晰的念头就是拨通那个号码——那个在竹林里救下她时,她报上“苏清沅”这个临时名字后,他郑重存进手机的号码。此刻冷静下来,只觉得太过麻烦对方,连声音都透着几分不好意思的虚弱:“又给你添麻烦了,陆星辞。”
她刻意叫了他的名字,像是在回应他上次竹林里那句“我叫陆星辞”。
“说了不客气。”陆星辞笑了笑,眼角弯起浅浅的弧度,目光落在她依旧紧绷的肩膀上,像是看穿了她的局促。他犹豫了一下,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别怕,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就在附近的美术班上课,平时没事就喜欢到处画画,那天在竹林,就是去画溪水里的石头。”
他说话时语气坦荡,黑亮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的天光,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像是把自己的来历摊开在她面前,没有半分隐瞒。上次在竹林,她只顾着狼狈逃窜,只来得及匆匆说出“苏清沅”三个字,此刻听他再次剖白,倒像是在说“你看,我是这样的人,你可以放心”。
温景然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如此坦诚。她望着少年真诚的眼睛,心里那根因为陌生环境和病痛而绷紧的弦,似乎悄悄松动了些。
他没有多问“苏清沅”的来历,也没有追问她身上的伤从何而来,这份恰到好处的沉默,让温景然松了口气。她最怕的就是被人刨根问底,那些藏在“温景然”这个身份背后的过往,是她此刻最沉重的秘密,像块烧红的烙铁,碰一下都觉得灼痛。
陆星辞重新拿起画笔,却没有立刻低头画画,只是握着笔看着她,声音放得很轻:“你的伤口发炎得厉害,医生说不能再碰水,也不能累着。挂完水回去得好好休养,这几天别再乱跑了。”
温景然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诊所里很安静,只有吊瓶滴答的声响,偶尔夹杂着窗外传来的几声鸟鸣。两人之间没有再多的交谈,却并不觉得尴尬,一种微妙的平和氛围在空气中弥漫,像被阳光晒暖的溪水,缓缓淌过心尖。
挂完水,护士拔下针头时,陆星辞下意识地伸手帮她按住棉签,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他像是被烫到似的收回手,耳尖悄悄泛起一层薄红。
离开诊所时,陆星辞依旧骑着那辆半旧的自行车。温景然坐在后座,没有像上次那样因为紧张而死死抓住他的衣角,只是轻轻搭着车座边缘,指尖偶尔碰到他后背的衬衫,能感觉到布料下少年温热的体温,还有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弧度。
自行车行驶得格外平稳,陆星辞刻意放慢了速度,遇到坑洼的路段都会提前减速,甚至下车推着走。温景然看着他认真避开每一处颠簸的侧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软的。
路边的野花开得正盛,黄的、白的、粉的,还有一簇簇淡紫色的小碎花,挤在草丛里,被风一吹就轻轻摇曳,像在点头打招呼。陆星辞骑车经过时,忽然停下车,弯腰摘了一朵开得最旺的淡紫色小花,捏在指尖转了转。
他回头看了温景然一眼,眼里带着点试探的笑意,手伸到一半,似乎想到她还在生病,又像是觉得唐突,犹豫了一下,最终把花收了回去,别在了自己的衬衫口袋上。紫色的花瓣从口袋边缘探出来,和他干净的白衬衫相映,竟有种说不出的清爽。
温景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颊又开始发烫,心里却莫名地有些柔软。这个少年,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细心,也还要腼腆。她低头看着自己搭在车座上的手,手指纤细,皮肤白皙,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这和她记忆里那双握惯了长剑、指节分明的手截然不同。
这具身体的陌生感依旧存在,那些属于“温景然”的记忆还像隔着层毛玻璃,但身边这个少年的存在,却让她觉得,这种陌生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或许……真的可以试着相信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破土的种子,再也压不下去。他在竹林里救了“苏清沅”,把她带回自己家,现在又陪她来诊所,替她付医药费,甚至在她最狼狈脆弱的时候,也没有丝毫嫌弃。这样的人,会是坏人吗?
【检测到良性社交接触,社交值+5。当前社交值:5。】
系统的提示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吓了温景然一跳。社交值?那是什么?和之前那个“颜值评分”一样莫名其妙的东西吗?
她不懂这数值的意义,心里却莫名地觉得轻松了些,像是卸下了什么沉重的包袱,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自行车驶进小镇主街,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好奇地看向他们,目光在温景然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身上那件明显属于男生的宽大衬衫——那是陆星辞早上找给她换的,比之前那件沾满泥土的连衣裙舒服多了。但陆星辞毫不在意那些探究的目光,依旧稳稳地骑着车,甚至还侧过头问她:“要不要买点水果回去?医生说你得多吃点维生素c。”
温景然下意识地想低下头,避开那些带着打量的视线,却被他平静的声音拦住了。
“不用理他们。”他说,“过几天你养好了,气色就回来了。”
温景然抬起头,看着少年的背影,心里暖暖的。他似乎总能恰到好处地察觉到她的不安,并试图安抚她。
回到陆星辞家,少年先给她倒了杯温水,又把医生开的药按早中晚分好,放在客厅的小茶几上,还在旁边压了张纸条,用清秀的字迹写着服药的时间和剂量。
“我去做饭,你先回房歇着,粥好了我喊你。”陆星辞说完,转身进了厨房,很快就传来了淘米和切菜的声音。
温景然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她活了十几年,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依赖着一个才认识两天的少年,吃他做的饭,住他的房子,甚至连生病都是他在身边照顾。
这感觉很奇怪,却并不坏。
她回到客房,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空。阳光正好,几朵白云慢悠悠地飘着,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安稳。她想起了温家的院子,想起了母亲亲手种的那棵桂花树,想起了大哥练剑时扬起的衣袂。那些记忆依旧清晰,却像是隔了一层薄雾,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而眼前的一切——干净的房间,窗外的阳光,楼下传来的饭菜香,少年忙碌的身影,甚至是脑海里那个莫名其妙的系统提示音,都显得那么真实。
或许,她真的该放下过去了。
放下温景然的身份,放下那些仇恨和执念,先以“苏清沅”的名字,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好好活下去。
而身边这个叫陆星辞的少年,或许可以成为她在这个世界里,第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
社交值……或许,这就是系统对她“信任”的奖励?
她不懂,但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是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平静、最放松的一次。
楼下传来粥的清香,还有陆星辞喊她吃饭的声音:“苏清沅,下来喝粥了。”
温景然笑了笑,从床上坐起来,朝着楼下走去。
或许,接受这个世界,接受身边的人,并没有那么难。
至少,此刻的粥香,和少年的声音,都让她觉得,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