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的辰时,京城的晨雾像被揉碎的棉絮,裹着未散的寒意,沉甸甸压在烟雨阁的飞檐上。沈清辞勒住枣红马的缰绳时,马鼻喷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了又散,蹄铁踏过青石板上的薄霜,发出 “咯吱 —— 咯吱” 的轻响,每一下都像踩在冻硬的骨头上,与阁楼深处隐约传来的啜泣声缠在一起,在空荡的巷子里酿出说不出的凄凉。
他翻身下马时,指尖触到马鞍上的铜环,突然想起三日前宫变时的场景 —— 长乐宫前的血染红了白玉阶,太后被押走时怨毒的眼神,还有谢景渊递给他的那本账册,上面 “烟雨阁赵三” 的名字旁,画着个小小的胭脂盒标记。当时只当是普通的联络点,如今想来,苏怜儿的死,恐怕比他们最初推测的更复杂。
“沈公子,您可算来了!” 半开的朱红门后,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钻出来。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色襦裙,领口还沾着昨夜整理苏怜儿遗物时蹭到的胭脂印 —— 是苏怜儿最爱的 “醉春红”,此刻却像块暗红的血渍,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见沈清辞走近,她快步迎上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门环上的铜锈,那是苏怜儿生前每次送客都会摩挲的地方,如今铜环冰凉,再没了往日她指尖的温度。
“阁里现在怎么样?” 沈清辞的目光扫过门楣上的 “烟雨阁” 牌匾。牌匾蒙着层薄灰,右下角还残留着昨夜宫变时溅落的暗红血迹,在晨雾中泛着诡异的光,像极了苏怜儿死前凝固在嘴角的血沫。他想起春桃昨夜派人送来的信,说 “苏姑娘房间有异”,当时他正跟着谢景渊清点宫变后的蛊虫残骸,直到今早才抽身赶来,心里竟隐隐有些不安 —— 这不安不是来自怨煞,而是来自一种 “被人牵着走” 的预感。
春桃的肩膀垮了垮,声音压得更低:“自从苏姑娘上吊,又赶上宫变,阁里的姐妹走了大半,剩下的几个也不敢住了,都搬去了巷尾的杂院。只有我…… 我实在放心不下苏姑娘,就留了下来。昨天晌午我来换御史台的封条,发现她房间的门是虚掩的,我以为是风刮开的,进去一看……” 她的声音突然发颤,手攥着青布帕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床底渗着些暗红的东西,闻着像胭脂,又带着股血腥味,我吓得腿都软了,连封条都没敢换,就赶紧派人去请您。”
沈清辞点头,跟着她往里走。走廊两侧的绢灯都蒙着白布,原本绣着的 “才子簪花” 图案被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下模糊的影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极了一个个垂首站立的鬼影。空气中飘着浓郁的檀香,是春桃特意点来驱邪的,却压不住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 —— 这腥气他太熟悉了,与苏怜儿尸身旁的怨煞气息同源,却多了几分胭脂的甜腻,两种味道混在一起,像用血调过的蜜,黏在喉咙口,让人一阵反胃。
“沈公子,您还记得吗?” 春桃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走廊尽头的窗棂,“去年这个时候,苏姑娘还在这里教我梳双环髻,她说这发髻配‘醉春红’最好看。那天她心情特别好,还说…… 还说等太后的生辰宴过了,就辞了这里的活,带着我去江南玩。” 她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青石板上,“可现在…… 她不仅没去成江南,连尸首都还停在义庄,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
沈清辞的心里泛起一丝酸楚。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苏怜儿的情景,那时他还在查青楼巷的哭声,她隔着珠帘递给他一杯茶,声音温柔,眼神却藏着不易察觉的警惕。后来才知道,她是太后安插的眼线,却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他拍了拍春桃的肩膀,声音放得柔和:“我们会查清真相的,不会让她白死。”
春桃抹了抹眼泪,领着他走到苏怜儿的房门前。门楣上还贴着御史台的封条,封条上的朱砂符文泛着淡淡的金光,却在沈清辞靠近时微微发黑 —— 这是阴气加重的迹象,比三日前他们离开时重了不止一倍。春桃从袖中掏出一串铜钥匙,钥匙串上挂着个小巧的银铃,铃身上刻着 “怜” 字,是苏怜儿去年给她的生辰礼。银铃轻轻晃动,发出的清脆声响在空荡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就是这里了。” 春桃的手抖得厉害,钥匙插了三次才插进锁孔。“昨天我进来时,就觉得这房间比平时冷得多,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床底的东西…… 您一会儿看了别害怕。”
沈清辞抬手按住腰间的玄阴罗盘,指尖传来细微的震颤。这震颤与他在破庙、李府感受到的不同,不是 “遇到邪祟” 的激烈反应,而是一种 “被人刻意引导” 的微弱牵引,像有根无形的线,正牵着罗盘往房间里拉。他示意春桃退后,自己上前撕掉封条,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让他下意识攥紧了桃木剑的剑柄 —— 这寒意不是自然的冷,而是带着怨煞邪气的阴寒,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让他想起三年前家乡被屠时,那口装着村民尸体的古井,也是这样的冷。
房间内的景象与三日前相差无几,却多了几分诡异的凌乱:房梁上残留着红绳的断痕,断口处像是被人用刀砍过,而不是自然断裂;地面的青砖上,苏怜儿磕头留下的暗红血迹旁,多了几个细小的脚印,像是女人的绣鞋印,鞋尖朝着梳妆台的方向;梳妆台上的铜镜蒙着层薄灰,却依旧泛着幽绿的光 —— 那是被怨煞邪气浸染过的 “养煞镜”,镜面边缘还沾着一点粉色的痕迹,像是胭脂,又像是血。
最令人心悸的是床底的地板缝隙。暗红色的液体正从砖缝中缓缓渗出,流速极慢,像是凝固的血又被化开,顺着地面的纹路蜿蜒而下,在青砖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液体表面泛着一层油光,在晨光下折射出诡异的红光,沈清辞蹲下身,用随身携带的银簪轻轻挑起一点液体,银簪接触到液体的瞬间,立刻泛出黑色的痕迹 —— 是怨煞怨气与血的混合体,而且这怨气里,还带着一丝控心蛊的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