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卡的后斗渐渐成了移动的创新实验室。乔惠在车厢底板铺了块厚橡胶垫,把画满草图的文件夹用磁铁固定在侧壁,每次路过五金店,李骁龙总会绕进去淘些旧齿轮、废轴承,回来往垫上一摊,两人就蹲在路边对着样机比划。
这天刚把改好的折叠底盘装上车,农校表嫂就打来了电话,声音里带着急:“隔壁县的红薯合作社说要加订十台,可他们那片地是沙质土,铁爪容易带起太多沙砾,能不能调调?”
乔惠扒着后斗栏杆看样机,指尖在铁爪缝隙间量了量:“把爪间距加宽两厘米试试。”李骁龙已经摸出扳手拧螺丝,赵磊蹲在旁边举着手机打光:“我表哥说锻造厂今晚能加班,改完的铁爪明早就能送过来。”
等新铁爪装上车时,天已经蒙蒙亮。周明轩揣着刚签的合同跑过来,裤脚还沾着露水:“省里的农业博览会给了咱一个展位!下月初,正好带样机去亮亮相。”
林墨拿着计算器追出来:“参展得做宣传册,我算过了,把机器效率、省人力的数据做成图表,再附几张老乡用机器的照片,成本能控制在……”话没说完就被苏晚打断,她举着手机晃了晃:“我刚跟摄影系的同学约好,今天去红薯地拍素材。”
博览会那天,红漆挖薯机刚在展位支起来,就围了圈人。有个戴草帽的老汉蹲在机器前摸铁爪,手指关节肿得发亮:“这玩意儿真能在石头多的地里走?”乔惠拉开折叠底盘,按下启动键,铁爪贴着模拟的碎石地面轻巧划过,带起的小石子顺着挡板滑进旁边的箩筐,一颗红薯完整地滚了出来。
“俺们村在龙凤山山坳里,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就剩俺们这些老骨头。”老汉眼里亮起来,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要是这机器真中用,俺们凑钱也得订两台。”
周明轩赶紧递过矿泉水:“大爷,您留个地址,我们这就过去给您试机。”乔惠已经翻开订单本,笔尖在“山坳村”三个字上顿了顿,忽然想起段姨办公室的消毒水味——原来有些牵挂,不一定非要在医院的走廊里才能生根。
展会结束时,皮卡的后斗里堆满了名片和订单。乔惠靠在驾驶室里数着,忽然发现李骁龙在摆弄那个绣着梅花的坐垫,针脚处磨出了点毛边。“等这波订单交完,”他忽然开口,“咱去给段姨送红薯吧,再让她看看咱车身上的梅花——我找苏晚画好了图案,就等喷油漆了。”
车窗外,夕阳正把连片的红薯地染成金红色。乔惠看着后斗里的样机,红漆在阳光下泛着暖光,忽然觉得那抹颜色,跟医院走廊里的白墙比起来,倒更像能让人踏实扎根的地方。
交完订单那天,皮卡后斗里果然多了幅醒目的梅花彩绘。苏晚调的朱砂色,在阳光下像燃着一簇小火苗,李骁龙特意在花瓣边缘加了圈金边,说是段姨总说“日子得带点亮”。
车斗里堆着半筐刚挖的蜜薯,是龙凤山山坳村老汉硬塞的,说“让城里大夫尝尝咱山根下的甜”。乔惠抱着装着宣传册的文件夹,指尖划过封面上“省力挖薯机”几个字——林墨后来把那句“让弯腰的人直起腰”加在了封底,字是赵磊写的,笔锋笨笨的,却透着股倔劲。
医院走廊还是熟悉的消毒水味,段姨站在门口迎接,看见皮卡上的梅花,突然笑出了声:“你们这伙娃,把机器当嫁妆打扮呢?”李骁龙赶紧跳下车搬蜜薯,乔惠翻开订单本给她看:“段姨您瞧,山坳村订了五台,还有河西的苹果园,想改改机器挖土豆呢。”
段姨的手指在“山坳村”上停了停,忽然从口袋里摸出张纸条:“前阵子帮你们打听的,省农机站有个创新补贴,这是负责人电话。”
回去的路上,周明轩打来电话,声音兴奋得发颤:“刚接到个大单子!国营农场要订三十台,还说要跟咱长期合作!”车斗里的蜜薯香混着风里的麦秸秆味,乔惠看着后视镜里逐渐变小的医院,突然觉得,有些根须不一定扎在泥土里——就像段姨的牵挂,就像他们车斗里晃悠的希望,早就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连成了片。
李骁龙突然猛打方向盘,把车拐进了路边的五金店。“干啥去?”乔惠探头问。“给机器加个小玩意儿。”他举着个铜铃铛跑出来,叮铃叮铃地挂在车斗栏杆上,“山坳村老汉说,机器响起来太闷,加个铃儿,地里干活也热闹。”
风吹过,铃铛声混着远处的蝉鸣,乔惠望着连片的田野,忽然觉得他们的皮卡不再是移动实验室了。它更像艘小船,载着半车甜薯,一斗希望,还有串叮铃响的日子,正往更宽的地方漂呢。
铜铃铛的声响还没飘远,赵磊的电话就追了过来,背景里是哐当哐当的打铁声。“锻造厂王师傅说,咱那铁爪能改得更轻!用锰钢替代普通钢材,省料还耐磨,就是得多等三天。”
乔惠正翻着国营农场的需求清单,闻言敲了敲方向盘:“等!让王师傅慢慢弄,咱去趟农机站。”
农机站的张科长翻着他们的补贴申请,手指在“多功能改造”几个字上敲了敲:“挖薯机能改挖土豆,还能调深浅?带样机来试试。”乔惠心里一紧,李骁龙却拍了拍车斗栏杆:“早准备好了!”——后斗里藏着套可替换的铲头,是赵磊连夜跟着王师傅锻的,边缘磨得发亮。
试机那天,国营农场的刘场长蹲在田埂上看了半晌,突然站起来拍大腿:“就这!俺们那片坡地,深浅不一,换个铲头就能用,省得买两台机器了!”他掏出钢笔在合同上签字,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着铜铃铛的轻响,像支没谱的歌。
回去时路过山坳村,老汉正带着乡亲们在路边等。晒谷场上摆着筐新摘的山楂,红得透亮。“试机的小伙子说,你们的机器能帮俺们摘山楂?”老汉往乔惠手里塞山楂,“俺们凑了点钱,先订两台摘果机,中不?”
李骁龙挠挠头,刚想说“还没琢磨出来”,乔惠已经掏出草图本:“大爷,您看这样——把铁爪换成软胶齿,再加个传送带……”赵磊蹲在旁边画示意图,林墨拿着计算器算成本,苏晚举着手机拍老汉笑出的皱纹,说要做新宣传册的封面。
铜铃铛在风里叮铃响,乔惠望着远处翻涌的麦浪,忽然觉得他们的皮卡真成了艘船。只是这船不用桨,靠的是铁爪划开泥土的劲,是山楂红透枝头的甜,是一群人凑在一起,把日子往亮处拽的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