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数学竞赛的省级决赛，定在了邻市。出发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晨光熹微，空气里带着清冽的草木香。学校派了专车送参赛学生和带队老师去火车站，校门口聚了不少送行的人，有老师，有关系好的同学，也有闻讯赶来加油鼓劲的学弟学妹。
林溪和周晓也挤在人群里。周晓踮着脚尖，兴奋地指着正在上车的陆辰和陈明他们：“快看快看！班长今天穿校服外面套了件黑色外套欸，还挺帅！”
林溪没说话，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陆辰背着看起来沉甸甸的书包，脸上没什么表情，和旁边的陈明低声交流着什么，然后依次和送行的老师握手。他动作从容，看不出丝毫紧张，但林溪却觉得，他微微抿起的唇角，比平时绷得更紧了些。
她的手下意识地伸进口袋，摸到了那个被她攥得有些发热的小小护身符——其实只是一个用红色丝线编成的、最简单的手绳，中间串了一颗小小的、透明的“努力”二字转运珠。是昨天逛街时，她鬼使神差买下的。
要不要……给他？
这个念头让她脸颊发烫，心跳如擂鼓。众目睽睽之下，她怎么敢？
就在她犹豫不决、手心都沁出薄汗时，陆辰似乎和老师说完话了。他转过身，目光在送行的人群中扫过，像是在寻找什么。
然后，他的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目光相接的瞬间，林溪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看着她，眼神沉静，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隔着几米的距离，在喧闹的送行声和晨光勾勒出的浮尘里，他对着她，极轻、却极其清晰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无声的告别。
也是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交流。
林溪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我走了。」「等我回来。」
一股巨大的勇气，伴随着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冲上了她的头顶。她几乎是不再思考，凭着本能，拨开身前的人，朝着即将关闭的车门冲了过去。
“班长！”她喊了一声，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
陆辰正准备上车的动作顿住，回过头，有些讶异地看向跑到车门口、气喘吁吁的她。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好奇和探究。
林溪的脸红得快要滴血，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飞快地伸出手，将那个被她捂得温热的小小红色手绳，塞进了他垂在身侧的手里。指尖触碰到他微凉的皮肤，像过电一般，让她浑身一颤。
“这个……给你！”她语速极快，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加油！”
说完，她根本不敢看他是什么反应，像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钻回了人群里，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她躲到周晓身后，捂着滚烫的脸，偷偷从人缝里往外看。
车门口，陆辰低头，看着掌心里那抹突兀的红色，似乎愣了一下。阳光照在那颗透明的珠子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他站在原地，停顿了大概两三秒。然后，在林溪紧张到几乎要窒息的注视下，他缓缓地、收拢了手指，将那根小小的红色手绳，紧紧握在了掌心。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穿过人群，精准地找到了躲在周晓身后的她。
这一次，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讶异，也没有任何被冒犯的不悦。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晨光，也映着她慌乱无措的身影。
然后，他对着她的方向，几不可察地，弯起了唇角。
那是一个极其清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像春风拂过冰面，漾开温柔的涟漪。
没有声音，没有言语。
但在那一刻，林溪觉得，周围所有的喧嚣仿佛都瞬间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他那个转瞬即逝的笑容，和他紧紧握住那根红绳的、骨节分明的手。
车门缓缓关上。
发动机响起。
校车载着参赛的学子，在晨光中缓缓驶离了校门。
人群渐渐散去。
周晓激动地摇晃着林溪的胳膊：“卧槽！林溪你刚才也太勇了吧！你给班长塞了什么？定情信物吗？！”
林溪还沉浸在刚才那个笑容带来的巨大冲击里，脑子晕乎乎的，脸颊烫得惊人。她任由周晓摇晃着，目光却依旧痴痴地望着校车消失的方向，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一个傻乎乎的、无比灿烂的弧度。
她不知道那算不算定情信物。
她只知道，在他离开前，她鼓起勇气，把那份笨拙的祝愿，送到了他的手上。
而他用一个笑容，和紧握的掌心，回应了她。
这就够了。
接下来的两天，林溪感觉自己像是在某种悬浮的状态里度过。上课，做题，吃饭，睡觉，一切如常，但心里总有一根弦，系在了远方那座陌生的城市，系在了那个带着她小小“护身符”的人身上。
她不敢主动给他发消息，怕打扰他比赛。只能一遍遍刷新着学校的公众号和竞赛相关的论坛，希望能看到一点点关于比赛进程的消息。
周晓笑她：“瞧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子，至于嘛！”
林溪嘴上反驳，心里却承认，至于。很至于。
第二天下午，终于有零星的消息传回来。说是比赛难度极大，竞争异常激烈。林溪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想起他临走前微抿的唇角，想起他眼下的青色，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胀。
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最终，她还是没忍住，点开了那个熟悉的聊天界面，输入又删除，反复几次，最后只发了三个字过去：
「还好吗？」
发送成功，她把手机扔在一边，把脸埋进枕头里，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手机没有任何动静。
他是不是在紧张备考？还是已经累得睡着了？或者……比赛不顺利，他心情不好？
各种猜测像水草一样缠绕着她，几乎让她窒息。
就在她快要放弃等待，准备关机睡觉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嗡——
一声轻微的震动，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林溪几乎是弹坐起来，一把抓过手机。
屏幕上是 Lu chen 的名字。
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拍得有些模糊，光线也不太好，像是在某个房间的床头柜上。画面中央，是那根红色的手绳，被小心地放在一本摊开的竞赛习题集旁边。那颗透明的“努力”珠子，在台灯的光线下，泛着温润柔和的光泽。
依旧没有配文。
但林溪看着那张照片，眼眶却瞬间湿热了。
他收到了。
他带着它。
在异地他乡，在紧张备战的夜晚，他把它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比任何“我很好”、“别担心”的话语，都更让她心安，也更让她……心动不已。
她捧着手机，看着那张简单的照片，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缓缓地躺回去，把手机紧紧贴在胸口，感受着那里传来的、清晰而欢快的跳动声，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月色很亮，透过窗帘的缝隙，洒下一地清辉。
她知道，无论比赛结果如何，她送出的那份心意，已经抵达了它该去的地方。
并且，被他如此珍重地，接住了。
这就足够了。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