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0年初春清晨,天刚亮。地点在京都一条偏僻街巷的药店门前。
宫本雪斋十五岁,是这家药店的学徒。他身形瘦削,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蓝直袍,袖口磨破,手里握着一把竹帚正在扫门前积雪。父母早年因饥荒失散,他靠掌柜收留才活下来。他在店里做事细致,话少,常默默观察病人和药材配比。眼下店里药材紧缺,生意冷清,掌柜脾气也日渐暴躁。这场雪让病人更少,日子越发艰难。
他扫到第三趟时,听见店内有声音。不是说话,也不是走动,是压抑的喘息。他停下动作,贴在门边听了几息。声音断续,但能听出是痛苦所致,不是醉汉胡闹。
他知道掌柜严禁学徒进后堂。怕弄乱药材,也怕偷拿。扫雪没完成,擅离职守会被责罚。但他还是把竹帚靠墙放好,轻轻推开店门走了进去。
店内光线昏暗。药柜半空,灶上水壶未开。角落草席上蜷着一人,右臂包着脏布,血混着脓水滴在席面。掌柜正用一块粗布蘸浊酒擦拭伤口,动作用力,伤者身体抽搐却没出声。
雪斋站在三步外看着。那伤兵额头全是汗,牙关紧咬,脸色发青。他低声问:“为何不用黄芩?”
掌柜头也没抬:“贵!你懂什么!只剩一小包,要留着卖钱。”
雪斋不答。他转身走向药柜,从底层取出艾草末,又从灶台边拿过装蜂蜜的小陶罐。他悄悄打开黄芩包,只取了一撮,放进陶碗。用铜勺捣碎,加蜜调成糊状。
掌柜正弯腰找布条。雪斋快步上前,掀开残肢上的脏布,将药糊敷上去。动作快但稳,随即用干净麻布包扎固定。
掌柜直起身看见,立刻怒吼:“谁让你动手的!”
雪斋退后半步:“死马当活马医,总比烂掉强。”
掌柜冲过来要撕开包扎。但手停在半空。他看到伤处流出的血变清了些,气味也不再刺鼻。他盯了雪斋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雪斋留在店内。他知道接下来几天必须盯着这人。若发热不退,或是开始说胡话,就是败血之兆。他没有行医资格,一旦出事,不仅会被逐出药店,还可能被报官。
第二天清晨,他比平时早一个时辰到店。井水很凉。他打上来一桶,浸湿布巾,敷在伤兵额上。那人仍在发烧,呼吸急促。雪斋每隔半个时辰换一次布,又用小勺喂了点米汤。
白天他照常干活。抓药、称重、记账、扫地。掌柜对他不理不睬,也没提昨夜的事。但到了傍晚,他发现灶上多了一碗热粥,旁边放着干净布条。
第三天夜里,雪斋坐在角落打盹。半夜听见动静。他睁眼,看见伤兵睁着眼,正伸手去够水壶。他立刻起身倒水递过去。那人喝了几口,低声说了句“谢了”。
雪斋点头。他摸了摸对方额头,烧退了。
天亮后掌柜进来查看。伤兵能坐起,意识清楚。掌柜站在床边看了很久,最后只说一句:“命大。”
当天下午,两名武士来接人。他们穿着武田家纹服饰,神情冷峻。其中一人检查了伤处,点头道:“处理得当。”他们留下一小袋铜钱作谢礼,带着伤兵离开。
晚上打烊后,掌柜把雪斋叫进里屋。他从暗格取出一本残破书册,放在桌上。
他说:“那是武田家的信使。奉命送密信去尾张。路上遇袭,右臂保不住,截了。他醒后说,若非你用药,他撑不过两夜。”
雪斋站在桌前没动。
掌柜把书往前推了推:“这是他留下的。半本《武田流兵法》。说是谢礼。”
雪斋伸手接过。书页泛黄,边缘焦黑,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他翻开第一页,见扉页写着一行字:剑可断骨,药可续命。
掌柜说:“你不该碰药材。但你也救了人。这书给你。看不懂就慢慢看。”
雪斋低头:“谢谢掌柜。”
掌柜摆手:“别谢我。以后做事,先开口。我不瞎,也不坏。”
那晚雪斋没回家。他在灯下翻书,一页一页看。字不认识的多,图也看不懂。但他记得那行字。他把书贴身收好,继续整理柜台里的药材。
窗外雪已停。屋檐挂着冰棱,阳光照上来,有水滴落下。
新的一天开始。
京都药店仍冷冷清清。掌柜在账房记账。雪斋站在门口扫地,扫完后看了看店内药柜。
他想起昨天那人喝水的样子。想起自己第一次用所学帮人活下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还能做更多事。
他走进店里,开始清点库存。哪些药快没了,哪些还能撑几天,哪些可以替换。他拿出纸笔记录,写得认真。
外面街上有人走过。谈论九州那边打起来了。大友家和龙造寺家在争地盘。战火可能往西边烧。
雪斋没抬头。他把纸收进怀里,继续干活。
他知道外面乱。他也知道,自己得学会更多东西。
医术只是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