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金碧依旧,却仿佛笼着一层无形的灰霾。
林贵妃林婉茹独坐妆台前,菱花铜镜里映出一张依旧美艳,却难掩憔悴与刻痕的脸庞。指尖划过冰凉的金簪玉饰,这些都是她身为百年林氏嫡女的荣耀,也是她挣脱不开的枷锁。
她是林家的女儿,从出生起,使命便刻入了骨血——入主中宫,诞下流着林家血脉的皇子,延续甚至壮大林氏的百年辉煌。她记得初入宫闱那年,十六岁,在御花园惊鸿一瞥,见到那位龙章凤姿的年轻帝王,一颗心便不由自主地沦陷。她以为,凭借家世、才貌,以及这份真心,总能换来君王长久的眷顾。
可萧衍的心,是冰封的湖面,她投下再多的石子,也只能激起几圈涟漪,旋即恢复死寂。每月按制例的临幸,不多一次,不少一次,规矩得令人心寒。床笫之间,亦是温和却疏离,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要的仪式。她撒娇,他淡淡应着;她哭闹,他静静看着;她打压那些狐媚子,他也不过问,却也不会因此多看她一眼。
这些年,她斗垮了多少莺莺燕燕?她自己都记不清了。可皇帝身边,总有新人,旧人哭,新人笑,唯有她这贵妃之位稳如泰山,也冷如冰窟。她像一只被精心供奉在华丽牢笼里的雀鸟,拥有世人艳羡的一切,唯独没有自由,没有温度,没有……爱。
她只生了一个女儿。当得知是位公主时,她看到产婆眼中一闪而过的惋惜,看到母亲入宫探望时那强颜欢笑下的忧虑,更看到了萧衍眼中那微不可查的……如释重负?
是了,他不想她生儿子。
他忌惮林家,忌惮这盘根错节的百年世家。他需要林家这样的世家来平衡朝局,却绝不容许世家血脉沾染未来的储君之位。所以,他给她尊荣,给她贵妃之位,却吝啬给予她一个母亲最渴望的,也是家族最需要的——儿子。
“陛下……您当真对臣妾,没有一丝情意么?”她曾在他例行公事般地离去后,对着空荡荡的殿门嘶哑低问,回答她的只有穿堂而过的冷风。
她快枯萎了。在这金堆玉砌的牢笼里,她的青春、她的热情、她那点可怜的真心,都在日复一日的等待、算计和失望中,一点点耗尽。唯一的执念,如同黑暗中最后一点星火,便是生下皇子!只有儿子,才能让她摆脱这无望的现状,才能完成家族的使命,才能……让他真正地,正视她一眼!
可偏偏,有一个沈桃!
一个小家族出身的女子,无子,却盛宠不衰!皇帝见她的次数,远超过这规矩森严的景阳宫。那沈桃凭什么?就凭她那点奇技淫巧?凭她会修路?更可恨的是,她竟还能借着这宠信,带领着那低贱的家族扶摇直上!修路、着书、收买民心,如今连朝堂之上都为她家的养护权争论不休,最后竟还能让她家得了实惠!
凭什么她沈桃无子却能恩宠权势双收?凭什么自己出身尊贵,谨守宫规,却连一个儿子都求而不得?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对手风光无限?
情何以堪?!
“啪!”一枚玉簪被她狠狠摔在地上,瞬间碎裂。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
宫女们吓得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林婉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翻涌的恨意与不甘。她对皇帝有情,这些年即便怨,也从未真正想过伤害他。可如今,这求而不得的苦,这被 忽视的痛,这家族压力与个人绝望的交织,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沈桃……安婕妤……你和你那蒸蒸日上的家族,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所有的失败和不堪!
你夺走的,不仅仅是陛下的宠爱,更是我活下去的全部念想和支撑!
既然我生不下皇子,得不到我应得的……那你们,也别想好过!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她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陛下,你若真如此无情,那就别怪臣妾……连同你这江山,一起搅个天翻地覆!
镜中的美人,眼眸深处,最后一点温情彻底湮灭,只余下冰冷的、癫狂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