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穴里的黑暗是有重量的，它压在眼皮上，渗进湿透的衣料，随着每一次冰冷海水的涨落，试图将蜷缩在其中的人拽入更深的海床。林凡的感官在绝对寂静中被放大到刺痛的程度——他能听见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闷响，能分辨出不同方向海浪拍打礁石的细微差异，甚至能感觉到石穴顶部某处，一滴冷凝水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积聚、拉长。
【系统2.0：被动感知模式深度运行。环境声纹分析：西北方向无人机信号已消失超过9分钟。东南渔村方向，异常无线电通讯在3分钟前再次出现，持续时间4秒，信号强度较弱，疑似手持设备。新增发现：东北方向约700米处沿海公路上，有摩托车引擎声，数量2-3台，行驶速度较低，符合巡逻或搜索模式。宿主体温持续下降，目前35.8c，轻微失温风险。建议：如条件允许，进行最低限度活动促进循环。】
活动？在这不足一立方米、灌满冰冷海水的石穴里？
林凡缓缓吐出一口气，白雾在夜视仪淡绿色的视野中一闪即逝。他必须离开这里。无人机虽然被引开，但地面的搜索不会停止。阿财的警告、李文龙的信息、还有此刻沿海公路上游弋的摩托引擎声，都像绞索般在缓缓收紧。
更关键的是，苏晚晴和王胖子。
他必须确认他们的安危，必须汇合，必须离开这片海湾。每多滞留一秒，同伴驶入陷阱的风险就增加一分。
他轻轻活动几乎冻僵的手指，从防水袋中摸出卫星电话。开机有风险，但现在是必须的赌博。他利用身体遮挡，快速开机，屏幕亮起的蓝光在石穴内壁投下鬼魅般的影子。没有苏晚晴的新消息，也没有未接来电。他调出加密通讯录，找到那个代表李文龙的、一次性使用的代码段。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拨号键的瞬间——
卫星电话自己震动了起来！不是来电，是接收到了新的加密信息，来源正是那个代码段！
林凡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快速解锁，信息只有一行字和一个坐标：
“渔村东侧，旧码头第三根木桩，蓝色塑料桶下。‘外卖’一小时内有效。勿回。坐标：N5.xxxx, E100.xxxx”
又是“外卖”！和之前旅馆的“海鲜外卖”如出一辙的口吻！是李文龙？还是另一个模仿者？抑或是……陷阱？
坐标指向渔村另一侧，一个更破败、据说早已废弃的小码头。那里远离主干道，地形复杂，堆满渔民遗弃的破船和杂物，是设伏的绝佳地点。
【系统2.0：坐标解析完毕。抵达该地点需横穿约850米复杂地形，包括部分露天区域。风险极高。但信息发送者使用的加密协议与李文龙之前完全一致，且携带动态验证码。伪造可能性低于15%。建议：极端谨慎，预设多重撤离路线，以观察为先，绝不轻易接触目标物。】
没有选择。这是黑暗中唯一伸出的、不知是援手还是绞索的稻草。
林凡将卫星电话关机，塞回防水袋。他仔细倾听外面——摩托引擎声似乎远了一些，朝着渔村主路方向去了。就是现在。
他像一条脱离礁石的鳗鱼，悄无声息地滑出石穴。冰冷的海风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驱散了部分麻木。他沿着来时的路径，但更加小心，利用每一块礁石的阴影，每一丛在夜风中摇曳的海边灌木。夜视仪将世界简化成深浅不一的绿，却也凸显出所有可能藏匿危险的轮廓。
绕过一片散发着腐臭的红树林沼泽，渔村东侧废弃码头的轮廓出现在视野里。那是一片由腐朽木板和歪斜木桩拼凑成的废墟，几艘船底朝天的破旧舢板像巨兽的骨骸。第三根木桩……他看到了，那是一根比其他木桩更粗壮些的柱子，下半截浸泡在黑沉沉的海水里，上半截挂满了干枯的藤壶和破烂渔网。
蓝色塑料桶就在木桩基部的阴影里，半埋在沙砾和贝壳碎片中。
林凡没有立刻靠近。他潜伏在一艘破船生锈的骨架后面，观察了整整五分钟。码头寂静得可怕，只有海水轻轻舔舐木桩的声响。远处渔村的灯火和喧闹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没有埋伏的迹象，也没有可疑的热源。
他缓缓吐气，弓起身，像猫一样蹿出，迅速移动到木桩旁。手指触到冰冷粗糙的塑料桶壁，他用力将其掀开一条缝隙——
下面没有炸弹，没有机关。
只有一个常见的、白色的聚苯乙烯泡沫保温箱，上面用黑色马克笔潦草地画着一只简笔虾，旁边写着：“生鲜，速取”。
又是海鲜箱。
林凡提起保温箱，分量很轻。他迅速退回到破船骨架的阴影里，这才小心地打开箱盖。
里面依旧没有海鲜。
只有两样东西：一把系着简陋钥匙扣的汽车钥匙，钥匙扣上挂着一个印着“海景汽车旅馆”logo的塑料牌；还有一部未拆封的、最廉价的预付费手机，手机下面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
就着夜视仪微光，他展开纸条。字迹是打印的，宋体，十二号：
“车：海景汽车旅馆后院，黑色本田Jazz，车牌Jx ****。
房：204，预付三天，名‘陈’。
立刻离开海岸。
眼线在清场。
祝好胃口。
勿回此号，手机内有单线。”
信息简洁到近乎冷漠，却涵盖了当下最急需的东西：交通工具、临时落脚点、警告。没有署名，没有解释，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外卖”送达。
林凡将东西迅速收好，保温箱放回原处，塑料桶扣上。他最后扫视一遍寂静的废弃码头，然后转身，朝着与渔村灯火相反的方向，那片更黑暗的、通往主干道后侧的杂木林潜去。
前往“海景汽车旅馆”的路，他选择了一条迂回复杂的路径，穿过荒废的小片菜地，翻过矮墙，沿着一条满是垃圾的排水沟走了很长一段。他要确保，即使有眼线在渔村“清场”，也绝无可能跟踪他这条路线。
四十分钟后，他抵达了那家位于渔村通往主干道岔路口、招牌霓虹残缺的“海景汽车旅馆”。旅馆只有三层，外墙瓷砖剥落，停车场的灯坏了一半。他躲在对面一片茂盛的九重葛花丛后面，观察了二十分钟。
客人寥寥，前台只有一个打瞌睡的中年女人。后院停车场里，那辆黑色的本田Jazz安静地停在一个角落。
就在他准备行动时，一辆本地牌照的黄色出租车，晃晃悠悠地驶入了旅馆前院。车门打开，下来两个人——正是苏晚晴和王胖子！
苏晚晴脸色苍白，但眼神警惕，王胖子则显得有些惊魂未定，不住地左右张望。他们付了车钱，出租车离开。两人没有立刻进入旅馆，而是站在门口，似乎在犹豫。
林凡正要发出信号，视线余光却瞥见——斜对面那家24小时便利店的霓虹灯招牌下，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倚在摩托车旁的年轻人，正看似无意地，将目光投向苏晚晴和王胖子。
眼线。
林凡心中一凛。他立刻用那部新手机，向里面唯一的号码发出了加密短信：“204门口有眼。勿入。后院停车场，黑色Jazz，闪灯为号。”
几乎就在短信显示发送成功的瞬间，他看到苏晚晴身体微微一僵，迅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屏幕。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自然地拍了拍王胖子的肩膀，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两人像是临时改变主意，转身，沿着旅馆侧面，漫不经心地朝着后院停车场走去。
林凡轻轻按了两次车钥匙上的寻车按钮。
黑色Jazz的车灯，在昏暗的后院角落里，短促地闪动了两次。
苏晚晴和王胖子脚步不停，状若随意地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坐了进来。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停顿。
“凡哥！”王胖子压低的嗓音里带着哭腔和后怕，“我们差点……那边路上有好几辆摩托盯着，我们绕了好久……”
“没事，先离开。”林凡简短地说，目光却死死锁定在后视镜里——便利店门口那个穿连帽衫的年轻人，在苏晚晴他们消失在后院方向后，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站直身体，朝着停车场这边张望，并开始掏手机。
被发现了。
“坐稳。”林凡的声音冷了下来，点火，挂挡。
黑色本田Jazz悄无声息地滑出停车位，从旅馆后院的另一个出口驶出，拐上了一条通往环岛公路的僻静支路。
然而，他们刚驶出不到两百米，后方就传来了摩托车引擎暴躁的轰鸣！后视镜里，两道刺眼的摩托大灯光芒急速逼近，不止一辆！
“他们追上来了！”王胖子回头，声音发紧。
“系好安全带。”林凡一脚将油门踩到底。本田Jazz的引擎发出不算澎湃但足够坚决的嘶吼，车速陡然提升，在狭窄的支路上疾驰。身后的摩托灯光如附骨之疽，紧紧咬住，距离甚至在拉近！摩托车的灵活性和加速性在这种路况下优势明显。
支路尽头是环岛公路的匝道。林凡一个急转冲上匝道，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摩托车紧随其后，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环岛公路夜间车流稀少，黑色的Jazz和后面两道穷追不舍的摩托灯光，在沿海的弯道上演着亡命追逐。海风从车窗缝隙灌入，带着咸腥和危险的气息。
“晚晴，用新手机，联系里面那个号码。”林凡紧握方向盘，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路面和后视镜，“问问我们的‘外卖员’，这份‘海鲜’到底该怎么吃，才能不被噎死！”
车子在弯道上划出惊险的弧线，朝着槟城更深、更未知的夜色里冲去。身后的摩托灯光，如同悬在脖颈后的刀锋，闪烁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