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沈青禾的眼睫上。她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摸了摸,余温尚在。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是陆承军在准备早饭。这样的清晨,原本该是宁静而温馨的,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夜那场关于孩子小学择校的轻微争论带来的紧绷感。
沈青禾起身,套上外衣。走到厨房门口,看见陆承军正背对着她,动作熟练地搅动着锅里的米粥。他肩膀宽阔,脊背挺直,即使穿着家常的旧军裤和白色汗衫,也依旧带着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军人气度。昨夜,他就是用这副沉稳的姿态,坚持认为部队子弟学校纪律严明、环境单纯,是最稳妥的选择。而沈青禾,则更看重市重点小学的教学质量和更广阔的眼界平台。
两人各执一词,谁也没能说服谁。争论不算激烈,但那种理念上的轻微碰撞,却让沈青禾心里有些闷闷的。她知道,他不是固执己见,只是他的人生阅历和职业背景,让他本能地信赖和倾向于他所熟悉的体系。
她走过去,拿起筷子准备夹咸菜。陆承军侧头看了她一眼,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醒了?粥马上好。”
“嗯。”沈青禾应了一声,顿了顿,还是主动开口,声音放软了些,“承军,关于学校的事……”
陆承军关掉炉火,转过身,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我昨晚想了很久。”他拿起灶台上放着的一张信笺纸,递了过来,“这是我托人打听的几所学校的简单情况,包括子弟学校和市里口碑不错的几所重点。光靠听说不行,今天周六,我请假了,我们一起去看看。”
沈青禾接过那张纸,上面用钢笔利落地列出了三所学校的名字、大概地址和简单的备注,字迹遒劲有力。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暖流涌了上来。她没想到,这个看似古板、习惯了下命令的男人,会用这样实际的方式,来回应她的担忧和坚持。他不是用言语妥协,而是用行动迈出了理解的第一步。
“好。”沈青禾抬起头,眼底漾开真切的笑意,“我们一起去看。”
早饭的气氛轻松了许多。饭后,陆承军推出那辆二八杠的自行车,用抹布仔细擦了擦后座。沈青禾坐在后座上,手轻轻拽着他军装的衣角。阳光正好,微风拂面,车轮碾过林荫道,发出沙沙的声响。这熟悉的场景,让她恍惚回到了刚随军来时,他载着她熟悉大院环境的日子。时光荏苒,如今他们要去为孩子的未来做第一次重要的共同考察了。
第一站是部队子弟学校。校园就在大院深处,红砖围墙,操场上竖立着单双杠,教室是整齐的平房,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朗朗读书声。接待他们的是一位面容和蔼的老校长,也是部队转业干部。他热情地介绍着学校的优势:安全绝对有保障,孩子们都是军人后代,风气正,老师也了解军娃的特性,管理严格,注重纪律和体能培养。
陆承军听得认真,不时点头,显然对这里的环境和理念感到熟悉和认同。沈青禾也承认,这里的单纯和安全系数确实很高,但她悄悄观察了教室里的课桌椅和墙上的宣传画,相比起来,教学设施确实显得简朴了些。
第二站是市里一所知名的重点小学。隔着铁艺栏杆,就能感受到截然不同的气息。教学楼是崭新的楼房,操场是塑胶跑道,音乐教室传出钢琴声,走廊里贴着孩子们色彩斑斓的美术作品。透过窗户,能看到教室里配备了投影仪。门卫管理严格,他们只能在外围大致看了看。沈青禾被那种浓厚的学术和艺术氛围所吸引,这正是她希望孩子能接触到的。但她也注意到,学校门口接送孩子的家长很多,交通略显拥挤,而且距离大院有一段距离,需要坐公交,通勤时间不短。
陆承军看着车水马龙的校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没说什么。
第三站,是沈青禾之前做过功课的一所区重点小学。这所学校规模适中,既有一定的教学质量口碑,又因为接收一部分附近机关单位子弟,生源相对均衡,不像纯重点那样竞争白热化。最关键的是,它位于大院和市中心之间,有直达的公交车,路程约莫二十分钟。
这次,他们设法联系到了一位教务处的老师,得以进入校园简单参观。校园不如第二所气派,但干净整洁,图书馆、实验室等设施也一应俱全。他们恰好碰到课间休息,孩子们在操场上活泼地奔跑嬉戏,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几个调皮的小男孩看到穿着军装的陆承军,还好奇地驻足,怯生生又崇拜地行了个不标准的队礼。陆承军微微一怔,随即神情缓和,抬手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这个小小的互动,让沈青禾心中一动。她看向陆承军,发现他正目光沉静地扫视着整个校园,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审视,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衡量。
从学校出来,已是中午。两人在附近找了个干净的小面馆坐下。点完餐后,一时无言。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旧木桌上,浮尘在光柱中轻轻舞动。
沈青禾搅拌着面前的茶水,轻声开口:“都看完了,你觉得呢?”
陆承军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脑海里仔细对比着三所学校的影像。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向沈青禾:“子弟学校,安全省心,但天地小了点。第二个重点小学,条件是好,但路程远,孩子辛苦,周围环境也复杂。”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敲了敲,这是他在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第三所,看起来……更合适。”
沈青禾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否定了他最初倾向的选择,并且精准地指出了各自优缺点,最终导向了一个折中却更显理性的结论。她心中那点因分歧而产生的郁气彻底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尊重、被理解的欣慰和共同做决定的踏实感。
“我也觉得第三所最好。”沈青禾嘴角扬起,眼里闪着光,“教学质量有保障,距离也能接受,关键是氛围感觉挺健康的,不过分压抑也不过分松散。”她想起他刚才回礼的样子,忍不住轻笑,“而且,看来那里的孩子对军人还挺有好感的。”
陆承军闻言,刚毅的唇角也微微松动,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嗯,看到了。”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头小菜放进她碗里,“那就定这所。按政策,我们符合条件,积分应该也够。”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没有更多的争论,只有基于实地考察后的理性分析和彼此让步的默契。面条端上来了,热气腾腾。沈青禾看着对面低头吃面的男人,他吃得很快,却并不粗鲁,军人的习惯刻在骨子里。
她忽然想起刚才他分析学校时那种沉稳果断的神态,心中微动,生出几分调侃的心思,笑着低声问:“陆副团长,没想到你也会‘妥协’啊?”
陆承军动作一顿,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吃面,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食物后,才用他那特有的、一本正经的语气回答道:“这不是妥协。是听取了‘政委’的意见,综合评估后做出的最佳决策。”
“政委?”沈青禾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指自己,顿时忍俊不禁,笑出了声。阳光洒在她脸上,明媚而温暖。
陆承军看着她笑,眼底也掠过一丝极淡的纵容和暖意。他或许永远学不会甜言蜜语,但在关乎家庭和孩子未来的重大决定上,他愿意放下固有的观念,陪她一步步实地去看,去比较,最终选择一条两个人都能接受、对孩子最好的路。这种笨拙却实在的尊重与携手,比任何华丽的承诺都更让沈青禾感到心安。
吃完面,陆承军去付钱。两人走出面馆,午后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他推着自行车,她走在他身旁,手臂偶尔会轻轻碰到一起。
“回去我就把申请材料准备好。”沈青禾说。
“嗯。”陆承军点头,“需要单位盖章或者证明的地方,告诉我。”
“好。”
简单的对话,却充满了共同为未来努力的笃定。择校的风波就此平息,留下的不是争执的裂痕,而是共同决策后更加紧密的联系。回家的路上,沈青禾的手轻轻环住了陆承军的腰,将侧脸贴在他坚实宽阔的背上。他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蹬车的速度放缓了些,迎着夕阳,稳稳地向着家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