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幕碎裂的瞬间,三人被一股无形力道推了出去。李信踉跄两步,背包撞在石壁上发出闷响,他下意识抬手护住头,右掌心血纹一阵发烫,像是被电流扫过——那灼热感并非来自皮肤表面,而是从血脉深处涌出,仿佛某种封印正悄然松动。
眼前不再是镜宫幻象,而是一个穹顶高耸的密室。百柄冷青剑浮空成球,剑柄铜线如神经束震颤,细若蛛丝的金属纤维在幽光中微微抽搐,宛如活体电路。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混臭氧的刺鼻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细小的铁屑,喉咙泛起腥甜,连眼角也因静电刺激而微微抽搐。
“像报废的磁悬浮实验室。”李信扶了扶眼镜,声音压得很低,“但更糟——这系统还在运行。”
莫离手指已按在短剑柄上,眉头紧皱:“剑脊太薄,是模型。”她心中警铃大作——这绝非寻常阵法,而是精心设计的心理陷阱,稍有不慎便会触发连环杀局。她能感觉到脚下地面传来的微弱脉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每一下都在试探入侵者的意志强度。
小满蹲下,掌心贴着一块凸起的金属板,图腾隐隐发紫。“它们在转圈,但不是乱转。”她凝神细察,“是算出来的。”
“算什么?”李信凑过去。
“轨迹。”她指了指头顶,“每把剑都在走固定轨道,像……钟表齿轮。”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图腾边缘,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古籍上的尘埃——那是母亲教她的习惯,此刻却让她心头一颤。
李信立刻翻开背包,从夹层掏出一片暗灰色碎片——上次在汉代格捡到的陨铁残渣。他捏着它靠近地面,碎片不仅轻微抖动起来,而且抖动的频率和方向呈现出一种特殊的规律。他迅速从口袋取出微型磁场仪,屏幕上跃动的数据流与祖父笔记中的共振公式完全吻合:Δb\/Δt = k·sin(wt + φ),当相位角φ偏移17.3度时,地脉电流将发生定向分流。
“果然。”他低声,“地脉电流被人改道了,这些剑靠地磁浮着。”更准确地说,是借用了地下断层释放的次声波能量,通过陨铁共振放大,形成局部反重力场——这种技术,只可能出自《双面血契图》所载的“文枢机关术”。
小满缓缓起身,朝最近那把剑走去。
“别碰!”莫离喝止,心跳骤然加快——她不敢想象若小满出事,自己能否守住这条防线。
“它不危险。”小满摇头,“它在等一个信号。”
她说着,指尖轻轻搭上剑身。
刹那间,剑尖红光一闪,一道激光直射而出,“嗤”地洞穿对面石壁,留下拇指粗的小孔。烟尘散开后,露出内层刻痕——一只盘蛇衔着眼球的徽记,在焦黑边缘若隐若现。
李信倒抽一口冷气:“鸩族。”他内心震惊翻涌,脑海中飞速掠过关于鸩族的传说:以篡史为业,专噬文心,凡否定真相者皆为其饵食。“他们现身,背后必有惊天阴谋,我们必须步步为营。”就在他凝视徽记的刹那,右掌心血纹突然浮现一段残缺笔画——竟与教授颈后烙印的纹路完全一致,而那纹路末端,隐约延伸出半个“乐”字,旁边还有一行极小的边注:“乐律镇史,音正则文安”。
“不止。”李信蹲到破口前,仔细看那徽记,“这标记是新刻的,底下还有旧文。有人先封过这里,后来被强行撬开了。”他用指甲轻轻刮去焦痕,露出底层铭文:“贞观十三年,欧冶子后裔封”。他的瞳孔一缩——莫离的家族,竟早在千年前就参与过对鸩族的封印。
就在此时,小满掌心的图腾骤然灼烧,一段模糊记忆涌入脑海:母亲坐在古籍修复台前,手中拂尘轻扫泛黄纸页,口中念着《滕王阁序》片段。**忽然,她哼起一支古老的小调,旋律清越悠远,正是此刻密室深处即将响起的古乐。**下一瞬,黑气自书页裂缝渗出,缠绕她的手腕,将整段文字连同人影一同吞噬。‘记住真相’——那是母亲最后的声音。
小满猛地回神,呼吸急促,额角沁出冷汗。痛苦与愤怒如烈火般灼烧胸膛——母亲一生守护典籍,却被那些抹杀历史之人吞噬殆尽。“我一定要找出真相,为母亲报仇,让那些被埋葬的文心重见天日!”
“我碰到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一句话——‘以假代真,以静制动’。”她喃喃道。
“好家伙。”李信苦笑,“隋唐格考心,宋元格考眼。咱们要是没识破这是空壳剑,随便砍一剑,怕是要触发连环陷阱。”他说这话时,目光扫过其中一具变异体胸口的腐蚀人脸,忽然僵住——那张脸竟与他博士导师一模一样,嘴角扭曲,仿佛仍在答辩席上嘶吼:“王勃根本没去过滕王阁!”
“现在怎么办?”莫离问。
“破阵。”李信站起身,把陨铁碎片攥进手心,“既然靠磁场撑着,那就让它短路。”
他瞄准剑阵核心区域,用力掷出碎片。
陨铁划出一道弧线,落地时“啪”地炸开几点火花。紧接着,几把靠近中心的剑突然偏移轨道,相互撞击,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其中一把直接断裂,断口处迸出电光,整座剑阵猛地一顿,旋转节奏被打乱。
一个倾斜的缺口出现在东南侧。
“走!”李信挥手。
三人刚冲到缺口边缘,脚步齐齐刹住。
外面没有通道,也没有台阶。只有一片开阔空间,站满了人形轮廓。
那些身影皮肤泛青,五官模糊,胸口浮现类似黏液人脸的腐蚀痕迹。他们整齐站立,如同列队士兵,口中缓缓溢出墨黑色雾气。**雾气带着浓烈的腐酸味,刺得人鼻腔生疼,所经之处,地面铭文一个个黯淡消失,如同被无形之口啃噬。**最前排一人手中虚握着半块怀表,表盖内侧刻着“求真”二字,指针停在凌晨三点十七分——正是那位陈姓教授被撤稿公告发布的时间。
“那是……黑气?”小满声音发颤。
“不是单纯的黑气。”李信盯着其中一个面孔,血纹微亮,竟浮现出祖父《双面血契图》中残缺的一笔——与那教授颈后烙印的纹路完全一致。他心头一沉:“我看到记忆残影了——那是去年被撤稿的考古教授,姓陈,公开说‘所有出土文献都是后人编的’。”更可怕的是,耳边竟传来断续的答辩声:“你拿不出原始证据……你只是在幻想……”那声音层层叠叠,仿佛来自无数被吞噬的学者之口。
“所以这些不是怪物,是……被吞噬的人?”莫离眼神一凛,握紧短剑,“他们不信史,就被史反噬。”
说话间,最前排的一个变异体缓缓抬头,空洞的眼眶转向他们。接着,第二具、第三具……整片队伍同时扭头,动作整齐得不像活人。
黑气似墨潮吞岸,汹涌扑来,地面铭文开始逆向流动,化作锁链般的符文反扑三人脚踝。
“不行,挡不住。”莫离迅速拔出短剑,插入地面裂缝,双手合握剑柄,低声念了一句祖传口诀。剑身嗡鸣,一圈淡蓝雷弧自剑尖扩散,在三人周围形成半透明屏障。刹那间,她手背浮现出祖传剑纹,银光游走如活蛇,血脉深处传来古老吟唱——那是欧冶子一族世代相传的“守文誓词”,每一个音节都与地脉共鸣。
耳边仿佛响起祖母苍老却坚定的声音:“剑心通明,不在力,在信。”那掌心温度依旧清晰,一如当年握住她的小手教她握剑的模样。“奶奶说过,只要信念不灭,剑就不会断。”她咬牙坚持,“我一定要守住这雷弧,不能让黑气伤害到大家。”
黑气撞上雷弧,发出“滋滋”声响,暂时停在外围。
“能撑多久?”李信问。
“不知道。”莫离额头渗汗,“这招耗的是欧冶子血脉劲,我不是永动机。”她忽然压低声音:“上次在敦煌沙暴,你背包夹层藏了半卷《急就章》残本。”李信推眼镜的手停顿:“所以你早就知道……”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彼此早已知晓对方身份,只是从未挑明。
小满靠着石壁坐下,闭眼喘息。片刻后,她睁开眼,声音很轻:“刚才那个教授……我记得他的论文题目。《论王勃未登滕王阁》。”
“荒谬。”李信冷笑,“他连原文都没背熟就敢质疑作者经历?”
“所以他被吃了。”小满喃喃,“不是因为错,是因为否定得太彻底。他把自己都说服了。”
李信沉默两秒,忽然笑了:“你说,要是我现在背《滕王阁序》,会不会把他们给净化了?”
“你背错一个字,咱仨就得去阴间开学术答辩会。”莫离瞪他一眼。
“试试总行吧?”李信活动手腕,“反正我博士论文答辩都没怕过。”
“等等。”小满突然抬手,“你们听。”
众人屏息。
密室深处传来细微的“滴答”声,像是钟摆走动。紧接着,悬浮的伪剑集体轻微震动,旋转速度再次提升。原本被打乱的轨道正在自我修正。
“它在修复。”李信心头一震,“这阵法有自主调节功能!”
莫离咬牙:“再这样下去,雷弧撑不到三分钟。”
“那就别等了。”李信深吸一口气,从背包里摸出一本翻烂的《古文观止》,翻到中间一页,“我念一段,你俩准备好突围。”
“你确定?”莫离盯着他,“上次在东京湾你念到‘鹤汀凫渚’就打喷嚏,差点把海啸引过来。”
“那次是海鲜过敏。”李信嘴硬,“这次我状态好得很。”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小满忽然抓住他手臂:“等等!你看地上!”
顺着她手指方向,李信低头。
雷弧屏障边缘,一道极细的黑气丝线已经钻入,正沿着石缝爬行。而在它经过的地方,几个古老的篆字逐渐浮现又崩解——正是《滕王阁序》开头的“豫章故郡”。
那些字不是凭空出现的。
是被黑气从空气中“啃”出来的。每一笔划消散时,都伴随着细微的咀嚼声,仿佛有亿万看不见的口器在撕咬文明的根基。
“它们在吃文字。”小满声音发抖,“不只是人,连文章本身都在被抹掉。”
李信心头一震,脑海中轰然响起祖父笔记里的那句话:“文灭则史亡,史亡则世崩。”
原来不是比喻。
是真的会消失。
“不能在这儿念。”他果断合上书,“万一中途被打断,文心反噬,等于亲手把自己的知识喂给它们。”
莫离额角滑下一滴汗:“那你倒是快想别的办法!”
李信目光扫过破碎的剑阵,忽然盯住其中一柄歪斜的伪剑。他脑中灵光一闪:“这些剑虽然是假的,但结构模仿的是宋代制式。有没有可能……它们本身就是钥匙?”
“什么意思?”莫离问。
“宋人重规制,凡事讲‘格’。”他语速加快,“这叫‘宋元格’,说不定破解方式就在‘格’字上——不是打碎它,是填满它。”他注意到那柄伪剑剑柄底部,竟浮现出微型篆文:“落霞与孤鹜齐飞”,正是被篡改版本中的错误句式。
他忽然意识到:这些伪剑的排列,似乎在暗示着某种文心传承的密码。“难道说,真正的破阵之法,并非摧毁,而是补全?”
小满眼睛一亮:“你是说……补全阵法?”
“对。”李信点头,“它们要的是‘完美运行’,我们偏给它一个‘正确错误’。”
他说着,弯腰捡起一块断裂的剑片,走向阵眼位置。那里有个凹槽,形状恰好匹配剑柄根部。
“你要干什么?”莫离紧张地盯着他。
“插卡开机。”李信咧嘴一笑,将剑片稳稳嵌入。
咔哒一声。
整个密室安静了一瞬。
随即,所有伪剑停止旋转,齐齐转向他们。
但这一次,没有激光射出。
剑身表面,一层淡淡金光流转而过,仿佛激活了某种隐藏程序。紧接着,正对缺口的墙壁缓缓裂开,露出一条幽深走廊。
“成了?”小满惊喜。
李信却没松口气:“太顺利了。哪有破阵比设阵还快的道理?”
话音未落,身后雷弧猛然闪烁两下,熄灭。
黑气化作万千触须蠕动,如活物般攀附而来,地面铭文竟化作锁链反扑,缠住三人脚踝。
而前方走廊深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一群。
那些面目狰狞、散发着腐臭气息的变异体,如恶狼般从两端悄无声息地包抄而来,每一步都带着死亡的威胁。
就在黑气即将吞没雷弧残痕之际,李信眼中幻象突现:文字铸就的镣铐破空而来,如金色锁链垂落,缠绕住每一个变异体;与此同时,莫离短剑投影映照出一座倒悬的镜宫——真史镜宫正被黑气腐蚀,琉璃瓦片化作墨蝶纷飞,坠入深渊。
更远处,脚步声中夹杂着玉带扣撞击之声,清脆而规律,玳瑁扣与鎏金腰牌相击,奏出失传的《破阵乐》片段。
李信右掌心血纹剧烈跳动,仿佛回应着某种跨越时空的召唤。他猛然意识到:“这些变异体背后,是否隐藏着操控史书、抹杀文心的势力?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真相,阻止他们的阴谋。”
就在黑气即将吞没三人之时,密室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古乐声,声音空灵而神秘,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这古乐声让黑气瞬间停滞,变异体也纷纷停下脚步,露出惊恐的神情。
“这是什么声音?”莫离紧紧握住短剑,眼中满是疑惑和警惕。
李信右掌心血纹剧烈跳动,他感觉到一股熟悉而又强大的力量正在靠近,“这声音……和祖父笔记里记载的某种古老仪式有关,难道……”
话音未落,一道耀眼的光芒从密室深处射出,照亮了整个空间,三人被这光芒笼罩,眼前出现了无数模糊的画面,似乎是历史的片段在快速闪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满惊呼道。
光芒逐渐消散,一个身着古装、面容模糊的身影缓缓走来。其衣袖纹路正是重组后的蛇形符文,脚下阴影里隐约浮现《双面血契图》的完整星轨。
他的声音在密室中回荡:“你们终于来了,文心的守护者……”
每步踏出,地面便浮现历代被篡史者的姓名:司马迁、班固、刘知几……当走到三人面前时,所有名字尽数转为血红,而李信赫然发现,自己的名字赫然列于末尾。
身影抬手轻点,三人眉心同时浮现微型血契图,旋即隐去。低沉警告随之响起:“真史镜宫每次开启,都要献祭守护者的记忆……这一次,轮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