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阿比斯已经是第三天了。
艾米靠在窗边，望着外面那些倒悬的建筑群，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石质窗台。
烛火骑士团的主力部队如约抵达了阿比斯，但掘渊神圣议会却以“需要进一步商议作战方案”为由，将具体的联合行动时间推迟了。
这不太正常，但也不算太意外。
这些土灵官员们傲慢得令人发指，大司钻的代表全程阴阳怪气，深岩家族的年轻贵族更是鼻孔朝天，仿佛他们才是来施舍的一方。
艾米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
土灵内部对于是否接受外援的争议从未停止过，哪怕白鹭长老的蛛人大军已经兵临城下，那些固执的掘渊者们依然在为“是否有损深渊之母的荣光”而争论不休。
愚蠢。
但也是可以利用的愚蠢。
艾米翻了个身，银白色的狼尾巴在身后晃了晃。
她知道那些土灵在想什么。
他们既需要烛火骑士的战力来对抗白鹭长老的蛛人大军，又不愿意让外人过多介入阿比斯的内部事务。
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在观望。
观望烛火教会的真正意图，观望这支外来军队是否值得信任，观望自己能从这场合作中榨取多少好处。
政治博弈，无论在地表还是地下，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既然土灵想拖，那她就好好利用这段时间。
艾米坐起身，目光落在窗边正在擦拭佩剑的艾德蒙身上。
晨光从镶嵌着发光矿石的窗框中透进来，在他的黑发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的动作很专注，一丝不苟地用软布擦拭着剑身，那认真的模样让艾米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艾德蒙。”
“嗯？”
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询问。
“今天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做。”
艾米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走到他身边，“我联系上了浅土同盟的人，他们的代表愿意和我们见面。”
艾德蒙放下手中的剑，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浅土同盟？就是铁渣他们那个组织？”
“对，不过铁渣只是底层成员，这次要见的是他们的核心人物之一，诺玛·石拳。”
艾米在他对面坐下，双腿盘起，“我需要建立一条绕过官方监控的信息渠道，浅土同盟是最好的选择。”
“用什么交换？”
“物资。食物、药品、工具，这些对浅层的土灵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艾米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但这次谈判，我不打算亲自出面。”
艾德蒙愣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
“你来谈。”
艾米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我在旁边看着。”
艾德蒙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点头。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表现出任何退缩或犹豫。
这让艾米很满意。
“不过在那之前，”她站起身，绕到艾德蒙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得先给你上一课。”
“什么课？”
“谈判课。”
艾米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她俯下身，下巴抵在艾德蒙的肩头，银白色的长发垂落下来，蹭过他的脸颊。
“你在接风宴上的表现很好，但那只是应对挑衅，真正的谈判要复杂得多。”
艾德蒙侧过头，正好对上她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就请艾米老师多多指教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调侃，但眼神却很认真。
艾米轻哼一声，松开他的肩膀，然后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腿上。
艾德蒙的身体微微一僵，但很快就放松下来，双手自然地环住了她的腰。
“这个姿势……方便教学吗？”
“当然方便。”
艾米理直气壮地说，同时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些，“这样我说话你能听得更清楚。”
艾德蒙无奈地笑了笑，没有拆穿她的借口。
他知道艾米就是想赖在自己身上，但他并不介意。
相反，他很享受这种亲密的感觉。
“好了，认真听。”
艾米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她的“授课”。
“首先，你要记住一点：谈判的本质不是说服对方，而是让对方觉得自己做出了最有利的选择。”
她的手指在艾德蒙的胸口画着圈，语气却很认真。
“浅土同盟的人长期被深层的土灵压迫，他们对外来者有着本能的警惕和不信任。你不能表现得太强势，那会让他们觉得你和深层的那些家伙没什么区别。”
“那应该怎么做？”
“示弱，但不能软弱。”
艾米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你要让他们觉得你是在寻求合作，而不是施舍。语气要诚恳，态度要平等，但底线要清晰。”
艾德蒙认真地点头，将她的话一字一句记在心里。
“其次，不要急于亮出你的底牌。”
艾米继续说道，“我们能提供的物资是有限的，但对方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你要让他们先开口，先提出他们的需求，然后再根据情况调整我们的报价。”
“如果他们狮子大开口呢？”
“那就表现出为难，但不要直接拒绝。”
艾米的嘴角微微上扬，“你可以说这个数量有些超出我们的预期，但我会尽力争取之类的话。让他们觉得你在为他们努力，同时也给自己留下讨价还价的余地。”
艾德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还有呢？”
“还有……”
艾米歪着头想了想，然后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你长得太好看了，这是个问题。”
艾德蒙哭笑不得。
“这也算问题？”
“当然算。”
艾米一本正经地说，“土灵的审美和人类不太一样，他们更看重力量和实用性。你这张脸在他们眼里可能会显得太……精致了。”
“那我应该怎么办？弄脏一点？”
“不用那么夸张。”
艾米笑了起来，银白色的狼耳在笑声中轻轻抖动，“你只要表现得沉稳一些就好。少笑，多皱眉，说话的时候语速放慢，声音压低。”
她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动作轻柔而自然。
“对了，眼神也很重要。和对方说话的时候要直视他们的眼睛，但不要一直盯着看，那会显得有攻击性。”
艾德蒙静静地听着，感受着她的手指在自己衣领上轻轻拂过。
那种感觉很奇怪。
不是恋人之间的暧昧，而是一种更加温暖、更加踏实的东西。
就像……家人。
他想起小时候，养母在他出门前帮他整理衣服的样子。
那时候养母也会像艾米这样，一边帮他整理，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各种注意事项。
“外面冷，多穿一件。”
“别和其他孩子打架。”
“早点回来，晚饭等你。”
那些话语平淡而琐碎，却让年幼的他感到无比安心。
而现在，艾米的叮嘱也给了他同样的感觉。
“你在想什么？”
艾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艾德蒙回过神，发现她正歪着头看着自己，眼眸里带着几分好奇。
“没什么。”
他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狼耳，“只是觉得你这样很像我妈妈。”
艾米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很像我妈妈。”
艾德蒙的笑容更深了，“小时候她也会这样叮嘱我，一边帮我整理衣服，一边说个不停。”
艾米的脸腾地红了。
“你、你在说什么啊！谁像你妈妈了！”
她恼羞成怒地伸手去捶艾德蒙的胸口，却被对方一把抓住手腕。
“是夸你呢。”
艾德蒙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谢谢你，艾米。”
艾米的动作顿住了。
她抬起头，对上艾德蒙温柔的目光，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谢、谢什么……”
“谢谢你愿意教我这些。”
艾德蒙的声音很轻，却很认真，“也谢谢你愿意信任我，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
艾米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
最后她只是别过脸，嘟囔了一句。
……笨蛋。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直到艾米的情绪平复下来。
“好了，继续说正事。”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恢复正常，“还有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
“不要承诺你做不到的事情。”
艾米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谈判的时候很容易为了达成协议而做出过度的承诺，但那样只会给未来埋下隐患。如果对方提出的条件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宁可谈判破裂，也不要勉强答应。”
艾德蒙郑重地点头。
“我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
“真的。”
他伸手捧起艾米的脸，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我会做好的，相信我。”
艾米看着他坚定的目光，心中的担忧渐渐消散。
她知道艾德蒙不是那种会让人失望的人。
“那就好。”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然后从他腿上跳下来，“准备一下吧，我们一个时辰后出发。”
“好。”
艾德蒙站起身，开始整理自己的装备。
艾米站在一旁看着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她突然觉得，把艾德蒙培养成一个合格的谈判者，似乎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