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
伴随着一声不堪重负的金属摩擦声，沉重的铁栅栏被两人合力推开。
艾米率先从那个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洞口爬了出来，双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时，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紧接着，艾德蒙也有些狼狈地钻了出来。
两人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条昏暗潮湿的小巷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有垃圾腐烂的酸臭，也有污水系统特有的腥气，但对刚刚从那片充满圣火与怨念的地下世界逃出来的两人而言，这股味道甚至带着一丝“人间烟火”的亲切感。
艾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艾德蒙，当她看清对方此刻的模样时，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最终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眼前的骑士少年，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干净整洁的模样。
他那一头利落的黑发此刻乱糟糟地黏在额头上，沾满了灰尘和某种不知名的粘稠液体。
原本英俊的脸庞上，左一道黑，右一道灰，活像一只刚从烟囱里钻出来的小花猫。
那身专门穿的夜行衣，更是惨不忍睹，不仅破损了好几处，上面还沾满了油污、血迹和各种颜色的污渍，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哈哈……艾德蒙，你现在的样子……”艾米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艾德蒙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艾米，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他抬起手，想擦一把脸，结果却在脸上留下了一道更黑的印记。
他叹了口气，随即目光落在艾米身上。
“艾米，我觉得……在嘲笑我之前，你或许应该先看看自己。”艾德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艾米闻言一愣，下意识地低头打量自己。
这一看，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她身上那套为了潜行而特意换上的深色紧身衣，此刻的状况比艾德蒙的铠甲好不到哪里去。
衣服上同样沾满了各种污渍，好几处地方都被划破，露出了里面白皙的肌肤，但此刻那些肌肤上也满是擦伤和灰尘。
她那引以为傲的银色长发，更是变成了一团乱麻，上面挂着蜘蛛网和一些细小的金属碎屑，原本柔顺光泽的狼耳和狼尾也耷拉着，毛发上沾满了污垢，看起来灰扑扑的，毫无生气。
艾米试探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传来一阵黏腻的触感。
“噫！！”
她可以想象，自己现在的样子，恐怕比艾德蒙还要滑稽。
小巷里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片刻之后，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压抑许久的紧张与疲惫，仿佛都在这阵笑声中得到了释放。
……
与关外那混乱、原始、挣扎求存的聚落相比，这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高大而密集的建筑鳞次栉比，尖顶、圆拱和繁复的石雕构成了城市的主体轮廓。
这些建筑之间，穿插着各种巨大而精密的机械结构，粗壮的黄铜管道如巨蟒般缠绕在楼宇之间，时不时地喷出一团白色的蒸汽，发出沉闷的嘶嘶声。
齿轮与杠杆组成的复杂装置在建筑外墙上缓慢转动，仿佛是这座钢铁城市的内脏与骨骼。
两人走在街道上，准备先找个地方清理一下自己，再找个落脚点。
街道由平整的青石板铺就，宽阔而干净。
头顶上，纵横交错的轨道网络覆盖了天空，小巧的蒸汽动力缆车在轨道上穿梭往来，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街道两旁，每隔一段距离就矗立着一根造型典雅的黑色金属路灯。路灯的灯罩是晶莹剔透的玻璃，里面并非燃烧的灯芯，而是一个个巴掌大小、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超小型类人生物。
它们长着蜻蜓般的透明翅膀，身体仿佛由光芒构成，在玻璃罩里悠闲地飞舞、嬉戏。
艾米在关外有听说过这种生物。
这是烛火精灵，烛火信仰的衍生种族，也是这座城市永不熄灭的光源。
当有行人靠近时，灯罩里的烛火精灵会好奇地凑到玻璃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打量着路人。
有些调皮的还会隔着玻璃做个鬼脸，引得路过的孩童一阵欢笑。它们不仅是照明系统，也肩负着城市服务的功能，艾米就看到了一个烛火精灵从灯柱上的一个小窗口探出头，用清脆的声音为一位迷路的老妇人指引方向。
街道上的行人川流不息，充满了活力。
让艾米感到惊讶的是，这里的人口构成几乎一半是人类，另一半则是契霜人。
与关外那些眼神中带着警惕、麻木和仇恨的同族不同，关内的契霜人显得更加从容和自信。他们穿着时髦的近代风格服饰，粗呢夹克、皮质马甲、齿轮装饰的礼帽，与人类的穿着打扮别无二致。
一对长着猫耳的契霜人情侣正亲密地挽着手，在一家橱窗精美的甜品店前挑选蛋糕；一个长着狐狸尾巴的契霜人商人，正和一位人类客户在路边为了一批货物的价格争得面红耳赤，最终却又勾肩搭背地走向了附近的酒馆。
他们的言行举止间，流露出一种对这片土地、对玉廷的归属感。
艾米甚至看到几个契霜人少年和人类少年混在一起，追逐打闹，他们口中高喊着“为了烛龙陛下”、“玉廷万岁”之类的口号，那份发自内心的热情与自豪，是艾米在关外从未见过的。
这种景象，对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逃亡，并且深刻了解双方血海深仇的艾米来说，冲击力巨大，也让她心中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我们得先找个地方换身衣服。”艾德蒙的声音将艾米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他们这副脏兮兮的模样在干净整洁的街道上显得格格不入，已经引来了不少路人好奇甚至嫌恶的目光。
“嗯，你说得对。”艾米回过神，压下心中的思绪，点了点头。她迅速扫视四周，目光锁定在不远处一家挂着“二手衣物、快速缝补”招牌的小店。“就去那里吧。”
两人快步走进店铺。店主是一个身材矮胖、长着松鼠尾巴的契霜人，看到两人这副模样，先是皱了皱眉，但当艾米将几枚亮闪闪的金币放在柜台上时，他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在金钱的魔力下，他们很快就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平民服饰，并将之前那身破烂的夜行衣打包处理掉。
走出服装店，艾米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裙，头上戴着一顶宽檐帽，在设计上恰到好处地开了口让她的狼耳能钻出来。艾德蒙则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工人夹克和长裤，看起来就像个在码头区讨生活的年轻人。
虽然还有些脏兮兮，但起码没那么引人注目了。
“我们现在去哪？去教会的联络点吗？”艾米压低帽檐，轻声问道。
艾德蒙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不，现在去联络点太冒险了。我们对城内的情况一无所知，而且……主教大人的失踪很可能与教会内部有关。联络点未必安全。”
他看了一眼两人的模样，继续说。“我们得先找个地方休整一下，清洗干净，再从长计议。我家就在这附近，先去我那里吧。”
听到这话，艾米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她回头打量了一下身边的骑士少年，只见他虽然极力保持着镇定，但耳根处却泛起了一丝可疑的红晕，眼神也有些飘忽，不敢与她对视。
艾米立刻就明白了艾德蒙此刻的心情。
对于这小子来说，主动邀请一位异性，还是一位刚刚共患难的异性回家，无疑是一件需要鼓起巨大勇气的事情。
艾米的恶作剧因子顿时活跃了起来。
她故意拉长了语调，用一种带着几分暧昧和调侃的语气说。
“哦？去你家吗，骑士先生，这可真是……让人意外的邀请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故意向他靠近了半步，青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仿佛一只准备戏弄老鼠的猫。
艾德蒙的脸“腾”地一下变得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只是现在情况特殊，我家里最安全！你……你不要误会！”他越是着急解释，话就说得越是语无伦次，平日里的冷静沉稳荡然无存。
看着他这副慌乱的模样，艾米再也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她摆了摆手，说道。“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我知道你是好意，那就麻烦你带路吧，正直的骑士先生。”
她特意在“正直”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让艾德蒙的脸颊又烫了几分。
艾德蒙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又被这个女人捉弄了。
他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在前面带路。
艾米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有些僵硬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艾德蒙的家位于一个相对安静的居民区。
他们穿过几条街区，来到一栋看起来颇有年头的砖石公寓楼前。
这栋楼的外墙上爬满了青苔，但窗台上的几盆小花却开得正艳，为这栋古旧的建筑增添了几分生气。
艾德蒙带着艾米走上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来到了二楼的一扇门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黄铜钥匙，有些笨拙地打开了房门。
“请进吧，地方不大，有些乱，你别介意。”艾德蒙侧过身，让艾米先进去，语气中带着紧张。
艾米迈步走进房间，一股淡淡的阳光皂角和旧书本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干净而温暖。
房间的陈设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但收拾得井井有条。
“很干净嘛，我还以为骑士的房间会堆满各种武器和训练器材呢。”艾米环顾四周，笑着评价道。
“那些都放在教会的训练场里。”艾德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指了指房间里侧的一扇门。
“浴室在那边，有热水。你先去洗吧，我…我先去外面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