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回忆往事的沉重：“就是……那个……前些年，我们村，不是有个牛棚吗？里面住着几位……老人家。”
他刻意含糊了“牛棚”和“老人家”这几个词，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那意味着什么。
“其中有一位，听村里老人悄悄说，以前是京城很有名的大学教授，学问大得很。”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钱书记的反应，见对方听得认真，才继续用一种带着些许后怕又掺杂着庆幸的语气说道：“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看他们可怜，有时候家里做了点多余的吃食，或者看到他们缺柴少水的，就……就偷偷帮点小忙。他们……他们人很好，有时候会跟我说说话，教我认字，也跟我讲一些外面世界的事情，还有……还有怎么做生意、怎么看市场的道理……”
他最后总结道，语气带着一种将信将疑的不确定：“所以，，呃，，大概就是，这样……跟着听了些皮毛，自己瞎琢磨……也不知道琢磨得对不对。”
这番说辞，是李四平早就准备好的。将一切推给那个特殊年代里被“打倒”的“学术权威”，是最合理也最无法被证伪的解释。既能说明他超越常人的知识和眼光的来源，又能侧面烘托出他心地善良、敢于在逆境中施以援手的“胆识”和“品行”。
果然，钱书记听完，脸上露出了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他缓缓点了点头。那个年代，能被关进牛棚的，往往都是真正有学问、有见识的“牛鬼蛇神”，这小子在当时那种环境下，还敢偷偷帮助他们，确实需要不小的胆量，这也算是行善积德，如今看来，是结下了善缘。
“那就难怪了……”钱书记心中的疑窦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现璞玉的欣喜。他将计划书轻轻放在桌上，站起身，笑容变得亲切了许多，“老李，小李，看时间，你们还没吃午饭吧？走，一起去食堂，今天我请客，咱们边吃边聊。”
李小叔受宠若惊，连忙点头：“哎哟，那怎么好意思……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钱书记！”他敏锐地察觉到，钱书记对自家这个侄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绝对是个好信号。
去食堂的路上，三人并肩而行。钱书记状似随意地问道：“小李现在除了琢磨这个计划书，主要做什么工作？”
不等李四平回答，李小叔连忙抢着介绍，语气带着自豪：“钱书记，您还不知道吧？咱们县里现在挺有名的那几家‘李家卤味’，就是四平这小子搞起来的！生意好得很！”
“哦？真的？”钱书记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了，他转头看向李四平，笑道，“这么巧？上次我爱人去买了点回来，还跟我念叨，说你们李氏卤味的卤肉味道确实好，虽然价格比别家稍贵一点，但大家还是抢着买。看来你小子是真有点本事。”
李四平谦逊地笑了笑：“哈哈，承蒙嫂子看得起，是我们店的荣幸。”
一旁李小叔听到“价格稍贵”，心里咯噔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忐忑，小声插话道：“钱书记，这……定价很贵吗？会不会……不太合理？老百姓会不会有意见？”
李四平知道小叔是担心政策风险，便从容解释道：“小叔，您放心。我们的定价是经过仔细核算的。基础肯定是根据猪肉的市场价格来，但最终的定价，还会综合考虑其他一些因素。”
他看向钱书记，知道这是在向真正的决策者展示自己的商业逻辑，“比如市场的供需情况——我们的卤肉味道独特，供不应求，价格自然有上浮空间。再比如……品牌溢价。”
“品牌溢价？”李小叔对这个新词一脸茫然。
李四平耐心解释：“就是说，之前我们已经通过保证品质和口碑，把‘李氏卤味’这个品牌在县城打响了名气，树立了形象。那么，即使我们的卤肉比别家没有品牌的同等产品贵一些，但是消费者认可我们的品牌，信任我们的质量，甚至对‘李氏卤味’产生了偏好和忠诚度。那么，即使价格相对高一点，他们也仍然愿意选择购买我们的产品。这部分高出的价格，就是品牌带来的价值，也就是‘溢价’。”
他这番关于品牌和市场营销的论述，在这个商品尚且处于“有啥买啥”、品牌意识极其薄弱的年代，无疑是相当超前和新颖的。
之前的商业计划书，李四平本就打算露一手，为自己争取支持。而现在，他也不介意再多展示一些自己的“专业性”，让这位关键的书记对自己建立起更强的信心。
他深知人性如此，若第一面就能用实力震慑住对方，以后对方总会高看你一眼，行事会方便许多。若第一印象就掉了链子，日后不知要花费多少精力才能扭转局面。
钱书记听着，眼中异彩连连，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年轻人。对方对商业运作的理解，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刻。
三人在食堂小包间里边吃边聊，话题主要围绕着经济和发展。
钱书记震惊于李四平广阔的知识面和独到的见解，他对个体经济发展、市场规律、甚至区域产业规划的一些观点，都给了钱书记很深的启发，很多方面甚至是他这个书记都未曾深入思考过的。
不过，官场历练让他保持着谨慎，他还要再多观察接触一下这个年轻人，看看他是不是只是个纸上谈兵的“理论家”，还是真有实干的能力。
一顿饭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多数时候是钱书记在发问，李四平在阐述和解答。饭后，钱书记下午还有会议，他收下了那份计划书，告诉他们，他会仔细研究，并且近期会安排时间亲自去牛峰山实地考察一番。
回去的路上，李小叔回想起饭桌上的对话，心里还有些七上八下，既为侄子的表现骄傲，又担心项目太大，最终能否落地。
李四平却显得很平静，他很确定，无论这位钱书记是真心想干实事，还是仅仅需要一份亮眼的政绩来“镀金”，这样一个既能带动乡村经济发展、又能成为标杆性示范项目的计划，他都很难拒绝。种子已经播下，接下来，就是等待它发芽的时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