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伴随着剧烈的肺部灼烧感。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死寂。
林宇感觉自己被人像麻袋一样扛在肩上,颠簸得胃里翻江倒海。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借着前方微弱的手电光,看到了一宽厚却满是血痕的脊背。
是父亲。
而在父亲的另一侧肩膀上,还架着一个浑身瘫软的人——是师父陈山河。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就在几分钟前,在那条即将崩断的铁链上,陈山河坠向尸坑毒雾的瞬间,林天行爆发出了惊人的潜能。他用双腿倒钩在铁链上,身体猛地下探,在师父即将被毒雾吞没的刹那,死死抓住了老人的腰带。
那一刻,铁链几乎崩断,林天行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脱臼,但他硬是一声不吭,凭借着一股蛮力,将这一老一小硬生生地拖过了鬼门关。
此刻,他们正行走在那条太极门后的密道里。
但这并非坦途。
“天行……放我下来……”
陈山河虚弱的声音传来。老人在毒雾边缘晃了一圈,虽然没死,但吸入了少量尸毒瘴,此刻脸色发青,呼吸困难,每一次喘息都像是拉风箱。
“师父,别说话,省点力气。”林天行咬着牙,额头上的汗珠混着血水往下滴,“前面有风,是活风!说明这条道通往外面!”
“没用的……”陈山河苦笑,“我的身体我知道。尸毒入肺,神仙难救。你带着宇儿走,别管我这个累赘。”
“闭嘴!”林天行低吼一声,脚下的步子却更快了,“寻龙门从来没有丢下自己人的规矩!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林宇被父亲夹在腋下,看着父亲那张坚毅却惨白的侧脸。他知道,父亲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背着两个人,在缺氧的环境下狂奔,全凭一口气吊着。
“砰!砰!砰!”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沉闷的枪声,在狭长的密道里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
林宇惊恐地回头。
在视线尽头的黑暗中,几束强光手电的光柱正在乱晃,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和叫骂声。
“追上来了!”林宇喊道,“是九州会的人!”
林天行脸色一变:“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太极门明明已经关上了!”
“是炸药。”陈山河喘着气,“我闻到了硝烟味。他们炸开了太极门。这帮疯子……为了斩草除根,连这古墓的结构都不顾了。”
“该死!”
林天行暗骂一声。韩默既然熟悉这墓的构造,肯定带着九州会的精锐抄了近道,或者是直接暴力破拆。现在他们手里有枪,有人数优势,而林家这边全是残兵败将。
“必须找地方躲一下,或者……找别的路。”
林天行停下脚步,快速扫视四周。
这是一条工匠留下的排渣道,修得很粗糙,岩壁上全是斧凿的痕迹。没有岔路,直通通的一条,简直就是天然的靶场。
“前面没路了!”
林宇指着前方。
大约五十米外,密道到了尽头。一堵厚实的石墙挡住了去路,墙上没有门,只有几个拳头大小的通风孔,透进一丝丝微弱的月光。
这是死胡同!
“不,这不是死路。”林天行放下两人,冲到石墙前,用手摸索着墙缝,“这是‘断头闸’,是工匠为了防止监工发现逃生口特意封死的。只要找到机关,就能打开!”
“砰!”
一颗子弹打在林天行脚边的岩石上,火星四溅。
“林天行!跑啊!怎么不跑了?”
身后传来韩默狰狞的笑声。
几十米外,韩默带着二十多个全副武装的雇佣兵追了上来。他们手里端着微冲,战术手电的光芒将这狭窄的通道照得如同白昼。
韩默坐在轮椅上(显然是被手下抬进来的),腿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脸上带着猫捉老鼠的戏谑。
“哥,我说过,这是个死局。你以为你能跑出我的手掌心?”
林天行没有理他,双手在石墙上飞快地摸索,指甲都被磨出了血。
“机关在哪……在哪……”
他的汗水滴在石头上,心里急如火焚。
“给我打!抓活的!尤其是那小的!”韩默一声令下。
“哒哒哒——”
子弹如同暴雨般倾泻而来,打在石壁上啪啪作响。
“躲开!”
林天行猛地扑倒,将林宇和陈山河护在身下。碎石飞溅,划破了他的脸颊。
“在这儿!”
就在扑倒的一瞬间,林天行摸到了墙角一块松动的石砖。
他不顾一切地按了下去。
“咔嚓——轰隆隆!”
面前那堵厚实的石墙突然震动起来,然后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了外面的一线生机。
那是一个位于半山腰的隐蔽出口,外面是悬崖峭壁,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山下。清冷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了逃生的路。
“开了!快走!”
林天行大喜,一把拉起陈山河,把他推向出口。
“想走?做梦!”
韩默见状,脸色变得狰狞,“给我上!谁杀了林天行,赏金一千万!”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些雇佣兵像疯狗一样冲了过来,枪声更加密集。
林天行看了一眼出口,又看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那石门开启的速度太慢了,而且这羊肠小道太窄,根本容不下三个人同时快速撤离。
如果在石门完全打开之前被追上,或者被他们在悬崖上当活靶子打,那就是团灭。
必须有人留下来。
必须有人挡住这群疯狗。
林天行眼中的喜悦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绝。
他猛地停下脚步,站在了石门内侧,用身体挡住了出口。
“爸!你干什么?快走啊!”林宇拉着父亲的手,拼命往外拽。
林天行甩开了儿子的手。
他转过身,背对着月光,面朝着那群如狼似虎的敌人。他的身影在这一刻显得无比高大,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
“宇儿,听话。”
林天行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他从怀里掏出那块从棺材里带出来的黑色令牌——龙脉令,塞进林宇的手里。
令牌冰凉,上面沾着父亲温热的血。
“这块令牌,是我们林家几代人守护的秘密,也是九州会想要的东西。它关系到一个惊天的真相。”林天行蹲下身,直视着儿子的眼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舍和慈爱。
“爸……你要干什么……”林宇有了不好的预感,眼泪夺眶而出。
“记住爸的话。”林天行紧紧握住儿子的肩膀,“带着师父走。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查清真相,才能为林家洗清冤屈。”
“我不走!我要跟你一起!”林宇哭喊着,死死抱住父亲的大腿。
“啪!”
林天行抬手,狠狠给了林宇一个耳光。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儿子。
这一巴掌把林宇打懵了,也把他的哭声打断了。
“林宇!你是寻龙门的少主!是个男人就别哭哭啼啼的!”林天行厉声喝道,但他的眼眶也红了,“林家的种,不能断在这儿!走!!”
说完,他一把将林宇推向陈山河。
“师父!”林天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陈山河重重磕了一个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天行不孝,不能给您养老送终了。宇儿……就托付给您了!”
陈山河浑浊的老眼里全是泪水。他明白徒弟的选择,这是唯一的生路。
“天行啊……”老人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摸摸徒弟的脸,却又缩了回去。他知道此刻不能儿女情长,每一秒都是用命换来的。
“放心。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宇儿就不会有事。”
陈山河一咬牙,一把抓住林宇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往外拖。
“走!别让你爸白死!”
“爸——!爸——!”
林宇拼命挣扎,哭声撕心裂肺,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
林天行站起身,不再看身后的儿子。他怕再看一眼,自己就会动摇,就会失去赴死的勇气。
他从背包里掏出那几管早就准备好的雷管,又拿出一瓶烈酒,咬开盖子,猛灌了一口。
“咳咳……好酒。”
林天行抹了一把嘴,将剩下的酒洒在身上,然后一手握着工兵铲,一手拿着打火机,像一尊门神一样,堵在狭窄的通道中央。
此时,韩默的人已经冲到了二十米开外。
“林天行!你已经是困兽了!投降吧!”韩默在后面喊道,“把东西交出来,我给你个全尸!”
“韩默!”
林天行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声音在密道里炸响,震得碎石簌簌落下。
“你这个欺师灭祖的畜生!我林天行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把你当兄弟!”
“想要东西?去地狱里拿吧!”
说完,林天行主动发起了冲锋。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迎着密集的弹雨冲了上去。
“哒哒哒——”
子弹打在他的身上,爆出一团团血雾。肩膀、大腿、腹部……
林天行浑身剧颤,但他没有倒下,反而冲得更快了。
“拦住他!快拦住他!”韩默惊恐地尖叫。他看到了林天行腰间缠着的那一圈雷管。
几个雇佣兵想要冲上来肉搏。
“杀!”
林天行手中的工兵铲挥舞出一道寒光,直接削掉了最前面一个雇佣兵的半个脑袋。紧接着,他合身撞入人群,用身体硬抗着匕首和枪托的击打,死死拖住了最前面的四五个人。
“宇儿!走啊!!”
这是林天行留给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此时,陈山河已经拖着哭得晕厥过去的林宇,转过了悬崖的拐角。
听到那声呐喊,陈山河脚下一个踉跄,但他没有停,反而加快了脚步。
密道里。
林天行已经成了一个血人。他的身上至少中了七八枪,肠子都流了出来,但他依然死死地抱着两个雇佣兵的大腿,不让他们前进一步。
他看着那些惊恐万状的敌人,看着那个坐在轮椅上吓得面无人色的韩默,嘴角露出了一丝解脱的笑容。
他感觉不到疼了。
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他看到了年幼的林宇第一次喊爸爸,看到了妻子在灯下缝补衣裳,看到了师父教他打拳……
“宇儿,爸尽力了……”
林天行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按下了打火机。
火苗点燃了引信。
“呲——”
韩默瞳孔放大到了极致,发出了绝望的尖叫:“不——!!!”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瞬间淹没了所有的声音。
巨大的火球在密道深处膨胀、爆发,像是一条苏醒的火龙,瞬间吞噬了林天行,吞噬了那些杀手,也吞噬了那个背叛者韩默。
爆炸引发了连锁反应。
整座地宫本就结构受损,此刻再也支撑不住。
“轰隆隆——”
山体开始崩塌。数万吨的岩石倾泻而下,将那条罪恶的密道,连同那座充满阴谋的王陵,彻底掩埋。
……
山外。
悬崖的小道上。
巨大的气浪将陈山河和林宇掀翻在地。
陈山河死死护住林宇,任由碎石砸在自己背上。
良久,震动停止了。
原本那座巍峨的山头,塌陷了一半。那个密道出口,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还在冒着黑烟。
世界变得死一般寂静。
林宇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是血和土。他呆呆地看着那片废墟,眼神空洞得可怕。
那里,埋葬了他的父亲。
那个如山一般的男人,那个教他寻龙点穴、教他做人道理的男人,为了让他活下去,把自己炸成了碎片。
“爸……”
林宇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剧烈的悲痛堵在胸口,让他无法呼吸。
“哇——!”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林宇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陈山河一把抱住他,老泪纵横。
他看着怀里昏迷的少年,又看了看那片废墟,苍老的手指紧紧扣进泥土里。
“九州会……萧天成……”
老人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诅咒。
“只要我陈山河还有一口气,只要林家还有一个人……这笔血债,定要你们百倍偿还!”
夜风呼啸,像是在为亡者呜咽。
十五岁的林宇,在这个血色的夜晚,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家,失去了一切。
但他也得到了一样东西。
那枚紧紧攥在手心里的、沾满父亲鲜血的龙脉令。
那是仇恨的种子,也是复仇的火种。
只要火种不灭,终有一天,会燃成燎原大火,烧尽这世间的一切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