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的钟声余韵未散,身着朝服的文武百官鱼贯而出,三三两两低声议论着方才朝堂上的政务,走向宫门。汉白玉铺就的宽阔御道上,一时间尽是朱紫之色。
叶悠悠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宫装,未戴过多钗环,只在发间别着那支萧绝留下的玉簪。她站在御道一侧的廊柱阴影下,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指尖冰凉。她能感觉到自己掌心的湿濡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跳动。青黛被她留在了揽月轩,此行,她必须独自面对。
当那抹熟悉的玄色身影,在一众内侍宫人的簇拥下,从巍峨的大殿中走出时,叶悠悠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从阴影中迈出,径直冲到御道中央,在距离萧绝尚有十数步远的地方,“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这一举动,瞬间打破了御道上的秩序。侍卫们立刻警觉地握紧了刀柄,福顺公公脸色一变,上前一步刚要呵斥。
“陛下!”叶悠悠不等任何人发话,抢先开口,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带着明显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御道上。她高高举起双手,左手托着那枚幽暗的“影”字令牌,右手则是那个油纸包。
“臣妾有罪!臣妾万死!”她垂下头,额头几乎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维持着清晰,“臣妾……臣妾原是‘影杀组织’安插入宫的死士!奉命……奉命潜伏,伺机行事!”
“死士”二字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周围的侍卫、宫人无不骇然变色,福顺更是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叶悠悠。竟有死士混入宫中,还成了怀有龙裔的才人?!
萧绝的脚步倏然停住。
他玄色的龙袍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邃的眸子,瞬间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了跪伏在地的叶悠悠,以及她手中那两样东西。那目光,冰冷、审视,带着帝王独有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压迫感。
【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心中并无太多意外,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确认,以及被那诡异心声勾起的一丝……兴味?他倒要看看,她这出戏,要怎么唱下去。
叶悠悠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让她脊背发寒。她不敢抬头,继续按照预想好的说辞,带着决绝的哭音陈述:
“臣妾自知罪该万死!但……但臣妾怀了龙裔之后,日夜难安!臣妾不愿再做他人傀儡,不愿伤害陛下,更不愿牵连腹中孩儿!臣妾……臣妾决心背叛组织,向陛下坦白一切!”
她将手中的令牌和油纸包又举高了些,语速加快,带着示警的急切:“陛下!这是组织的令牌!而这包粉末,是……是之前苏贵妃命人送来,掺在燕窝中意欲谋害龙裔的藏红花毒药!臣妾怀疑……怀疑组织与后宫有人勾结,欲行一石二鸟之计!臣妾身份卑微,不知组织背后真正主使之人,只知奉命行事,但臣妾愿将所知一切和盘托出,只求陛下……只求陛下能看在龙裔的份上,给臣妾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先不说淮南王,免得引火烧身,等他信了我,确认了我的价值,再慢慢抛出这个线索不迟。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来,取得初步信任!】
就在叶悠悠内心盘算,紧张等待判决之时,萧绝清晰地听到了她那句关于“淮南王”的心声。
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澜。
半真半假。
他几乎立刻做出了判断。
死士身份很可能是真,那令牌的样式和材质,透着一种阴冷的邪气,不像伪造。苏贵妃下毒也是真,那包藏红花粉末做不得假。
但她隐瞒了关于“淮南王”的关键信息。是不确定?还是不敢说?或者,这本身就是一个试探?
【呵,倒是聪明。知道抛出足够分量的信息保命,又留下后手以图后续。】萧绝心中冷笑,但奇异的是,这份“聪明”并未激起他更多的杀意,反而让他觉得……更有意思了。一个有价值、有软肋、还会耍点小心思的棋子,总比一个愚蠢或完全无法掌控的棋子好用。
然而,她心声里那股强烈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求生欲,以及对腹中孩儿的维护之意,却不似作伪。她选择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坦白,无疑是将最大的把柄送到了他的手上。若真是苦肉计,这代价未免太大,风险也太高。
萧绝没有说话,御道上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宫阙的细微呜咽声。
他缓缓踱步,走到叶悠悠面前,玄色的靴子停在她低垂的视线范围内。他俯身,没有去接她手中的东西,而是伸出两根手指,捏起了那枚黑色的“影”字令牌,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冰冷的触感传来,那诡异的纹路让他微微蹙眉。
随后,他的目光又扫过那个油纸包。
“影杀组织……”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说,你不知背后主使?”
叶悠悠心头一紧,连忙道:“臣妾等级低微,只负责接收指令和执行,从不知上层之事。每次传递命令之人皆蒙面,声音也做过处理……”
【不能说淮南王,至少现在不能!】她的心声再次强调。
萧绝直起身,将令牌随手丢给旁边的福顺,又指了指那包藏红花粉末:“一并收好。”他的动作随意,仿佛处理的只是寻常物件。
福顺连忙小心翼翼地将两样东西接过,如同捧着烫手山芋。
萧绝的目光重新落回叶悠悠身上,看着她因为恐惧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和紧抿的嘴唇。
这场坦白,漏洞百出,刻意隐瞒。
但,很有意思。
一个身怀奇术、能缓解他头疾、怀着他可能是唯一子嗣的女人,一个被敌国死士组织操控、如今却主动反水、还将后宫阴私与组织威胁隐约关联起来的女人。
她的价值,似乎远不止一个“龙裔生母”那么简单。
杀了她,固然一了百了。
但留下她……或许能钓出更大的鱼。比如,那个在她心声里一闪而过的……淮南王?
萧绝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他看着跪在地上,仿佛等待最终审判的叶悠悠,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
“你的罪,朕记下了。”